仪芝听珣哥儿说徐茂卿要见她,眉头便皱起来,她连他七岁时候的模样都记不得了,这些年两家虽不曾断了节礼往来,可男女七岁不同席,两家又不是亲戚,便是在同一家吃席赴宴,两个人也不曾再见过。
按着这儿的规矩,这一趟两人都不该同行,幸得船上还有个珣哥儿,他一向认徐茂卿这个姐夫好学问好本事,仪芝这边吩咐底下不可慢待了,再由珣哥儿陪着他单独住一隅也算是尽了礼数。
这些日子徐茂卿也确实不曾往内眷住的这边来,珣哥儿还要到甲板上看景儿玩耍,他却只待在舱内。
徐茂卿原是该同柳士沅一同入京的,徐家三老爷同柳士沅说定了,连徐茂卿要带回京城分送的人情礼物都搬上了柳家的船,哪知道柳士沅和顾氏走得匆忙没顾得上这头,又没留下话来,仪芝也不好贸然拒绝,徐茂卿也是上了船才知道,这一趟回京的船主事的竟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十一月中旬柳家的船才靠了岸,柳府和徐府都早已打发了人来接。河上待了几个月,一船的人都丧了精神,远远瞧见岸边打出的柳府标记才略微振作,船都停了,她们还只觉得脚下在打飘。
在船上的时候要避嫌,下船的时候却该谢一声此间主人,柳府的姨娘姑娘陆陆续续挪到到了车轿里,只有仪芝带着丫头走在最后,徐茂卿站在外头,隔着一道水晶帘子向仪芝道谢。
两个人一来一往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仪芝看着帘子后头那道修长的身影,心底隐隐不耐,徐茂卿在告辞前却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望姑娘斟酌一二。”
两人自从一谈便再不曾说话碰面,那日仪芝心底已存了火气,徐茂卿嘴上说甚个“无意功名,不愿耽误姑娘”,她自来不是个叫人欺上门还要忍的性子,这世上的女儿家本就万般不易,这徐家哥儿痴长她五岁,没成想是这么个没担当的。
船中无事,她将徐茂卿的一番话在心底过了又过,此时再忍不得,越是气面上越是笑,连声气儿里都带了笑意:“还未贺喜徐公子举人得中。”
徐茂卿一声苦笑,这才告辞。松壑并霜钟、暮山、秋云几个大丫头却面面相觑,均不知自家姑娘与徐家公子是怎么一回事,仪芝脸上那气极而笑的神色便是她们这些个身边伺候的也不常见。
那日大姑娘与徐家公子说话,她们几个丫头是守在外间的,前后也没多少时辰,想着总归是定了亲的,便是见上一面也不妨事,何况守着的都是自己人,哪一个也不敢到外头去传闲话。
仪芝出得一口恶气便将这事儿丢在脑后,有些事哪里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戴了帷帽将脸和身形一道遮了去,由丫头引着上了轿,上轿前问得一声:“五妹妹坐的哪一顶?”
仪萝坐的是殷姨娘那一顶,船上地方窄,姑娘房里伺候的就留下一两个,其余的丫头全跟了后头的船,下船的时候角黍原是要抱了她去同仪蕙、仪莲一处儿,却被殷姨娘苍白着一张脸儿一把抢过去。
殷姨娘看着柔柔弱弱,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角黍也不敢跟她争抢,要是把姑娘摔了可怎么好。
仪萝却实不想跟殷姨娘待在一处,在仪芝身边待了两个月,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日子还有另一种过法,没有人在她耳边哭,也没有人在她耳边叹,吃穿上头跟以往也完全是两样儿,她被殷姨娘抱在怀里便挣扎,却被殷姨娘一双枯瘦的手狠狠揽在怀里,勒得她直皱眉。
殷姨娘在船上的这两个多月是哭过来的,闭了眼儿脑子里就是那日松壑的话,这两年翠姨娘风头正盛,柳士沅已不怎么想得起她来,她能傍身也就一个姐儿,仪萝要是在她手里出了岔子,光是想一想顾氏的那张脸,殷姨娘就怕得打抖。
哭一夜又怕一夜,厨房里送了粥汤也咽不下,一日也不过用那么几口,风浪一打上来,她还得扶着舱板吐出一半儿来,脸色一日比一日白,身子一日比一日瘦。
她还只想不通女儿怎么就到那地步了,请过师婆,做了禁咒,烧得符,化得水,说好了密不透风捂一捂就能见好的,哪至于就不行了。
一时又想起仪芝那一双凌厉的眼儿来,她就那么直通通地将她望着,口里的话跟刀子似的往她脸上身上扎。
她舍不得头上的那根赤金簪儿,还想张了口求一求大姑娘,求她把自个儿的亲人捎在柳家的船上,可大姑娘一句“外人”便将她死死钉在当地。
殷姨娘低头看着面上已经养出些血色的仪萝,本已干涸的眼又湿起来,眼眶一热,泪珠子顺着她削瘦的面颊滴在仪萝的颈上,她就知道女儿不会有事的,为了她,她还给了师婆一颗金花。
那是顾氏赏给仪萝的,说女儿家头上不能太素了,一匣子四朵小金花,中间拿银丝点的蕊,还缀了两颗打磨得小小的蜜蜡,殷姨娘生怕带着仪萝给顾氏请安的时候顾氏见到仪萝头上素着不高兴,说不得又要敲打她,便只给了潘嫂子三朵,特意为女儿留了一朵。
师婆进宅子的时候见着奇花异草雕梁画栋便知晓这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