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特真瞥一眼门边的第令和婢女,只是微笑。
陆士远也笑一下。
大病初愈,看着还很虚弱,嘴唇和脸色一样白,连着那个微笑也是楚楚的。原本就是温柔的样子,现在更添了几分忧戚。但是奚特真知道,他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都说女人要用骗的,阿鹿这副容貌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毋须言语,就能将女人骗得团团转。
“我实在不明白。那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
陆士远摇摇头,又说,他喜欢前妻活泼爱笑,前妻的表妹也是类似的性格,他自然也喜欢。前妻要求他只能忠于她一人,根本是强人所难,违反人性。说到底他才是受骗的那一个,要是知道前妻会作出那样极端的选择,当初他才不会选择她。
在他们男人的谈话中,总是把女人作为食物或猎物来品评,其中妻子属于最乏味的脱粟或最轻易的家鸡,有时候会说到很不堪的地步。陆士远因为前妻的事饱受流言蜚语折磨,也不知道会说到什么份上。奚特真不想给惠歌听见,便作个结论收尾:“女人的心思实在难捉摸。”
“所以我才不想捉摸,懒得去管她们在想什么。”
“不过或许不是你的前妻冤魂不散。”奚特真转移话题。
“不是吗?”
奚特真将摩尼的手法简略地说了。
“所以我是因为那个奇怪的味道才产生幻觉?把贼人认成韶英?”
“很有可能。”
“这手段真是太阴毒了。”
陆士远咒骂几句。虽是有气无力,内容也充分显示他的愤恨,像汉人的史笔,精简而惨酷──亲无远近,尽夷其族。
奚特真又说:“韩寡妇或许与此事有关。我得到消息,再过三天,就是六斋日,韩寡妇要举办斋会,讲经说法,布施羹饭。届时我会带人过去,防范未然,也能趁机搜查一番。”
“好。随你安排。”
“我原想着如果你好得快,有气力,可以一同前去。但是那一日正好超过你的休假上限六十日,必须要去公廨视事。羊再来一直嚷着若你不出现,他要上告刺史将你解职。”
“那个老奴官真是虎视眈眈,就怕漏了我的错处。”
“所以那一日你先去视事,我会多派几个守卫,以防有变。”
“好。”
奚特真走出来的时候,惠歌正站在那里看樗树。
树不高,枝条也细,上面栖着几只虫子。形体像蛾又像蝉,翅膀四瓣,红艳斑斓,俗称“花娘子”。樗树在开花结果的时期有种臭味,花娘子特别喜欢那味道,颇有情有独钟的意思。惠歌留宿此处多日,这树和虫都见惯了,只是在这里等着,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还是来看这树和虫。
见人走出来,她便转过脸去。还站在原地──这处角落离大屋最远,是个说话的好位子。
奚特真见惠歌神色森冷,猜想方才的对话大概全给她听见了。
走过来,笑着确认:“我和阿鹿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当然。”
“二十三日午时,你跟我去一趟韩寡妇家。”
惠歌冷笑,不答反问:“妹夫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口气三分质责,七分讥嘲。
“噢!你也听见了这个。”
奚特真仍是笑,轻描淡写地说:“是有那些风言风语,说阿鹿一位知交的孩子长得像他。对方倒是不当一回事,还说是种称赞,因为阿鹿相貌好看。”
惠歌默然片刻,想明白了。
陆士远的知交的妻子就是前妻韶英的表妹,二人有过风流罪,因此有谣言说知交的儿子其实是陆士远的。这件事大概发生在前妻孕期,最终导致前妻投井。后来宅院闹鬼,所以陆士远舍宅为寺。
这个故事里的妹夫和惠银口中深情的形象相差太远了。方才那样漫不经心的埋怨的语气,直听得她心里发寒。听奚特真的口吻,似乎也不把这件丑事当一回事。他们能够长久交游,自然是一丘之貉,可是她还是无法克制地感到悲哀。
垂着手,指尖像有寒风回旋,一阵一阵地发冷。
又想到惠银,一定不知道此事,否则她将两人相遇的往事说得那样美好,岂不是在诓她?若不是看在他们夫妻情深,她也不必然会有此行。
惠银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但是她还是要告诉她。在惠歌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活在谎言之中更可悲了,彷佛樊笼中的鸟兽,任人驯狎,观赏逗弄。诗三百之所以珍贵,因为里面的情感都是真的,都是“思无邪”。
奚特真看着惠歌沉思的样子,对于她的念头也有些察觉了。淡淡地说:“这件事也不是秘密,陆氏阖门上下大概没有人不知道。”
他才说完,那边大屋里走出一个婢女,对门卫报告说陆士远想喝酪汤,走过院门去了。
惠歌看着婢女走出来又走出去,呆了一呆,好一会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