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敞着的。
冰绡雪縠出去和进来的时候一样,既没碰着户扇,也没想着关上。
惠歌想二人应该很受宠爱,所以举止不像其他婢女那样小心翼翼。她也不急着去阖门,拿起漆箸,先吃晚食。
漆魁中盛着松蕈鲈鱼羹。闻着有股辛香,略有些咸酱味,大概用了盐和豉汁调味,或许也用了酒。本来是热气腾腾的,因为耽搁了好一会,已经冷了。鱼肉比起猪羊牛,冷了特别腥,一定要趁热吃。
方吃下去,奚特真就来了。
他见惠歌一手持魁柄,一手持漆箸,埋头苦吃,以为惠歌漏听他的脚步声,在门扉上敲了敲。
惠歌塞了满口的松蕈鲈鱼。一面嚼,一面点头,示意他进来说话。
奚特真见惠歌睁着眼睛,两颊鼓蓬蓬的,像只贪吃的鼯鼠,登时笑容满面。走进来,垂足坐在床边,扫了一眼食案,问:“这里的饮食还合你胃口吗?”
惠歌又点头。想了想,腾出双手来作出鼓掌的样子──表示非常好。
“自从那一夜之后,贼人就没有消息了。”奚特真说起近况,“虽然阿鹿因此得以安睡,好了许多,但是一方面又令人忧心,不知道贼人是否在策画什么。目前只知道对方有两个中人,如果人数更多,局势也会变得更加艰难。”
惠歌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奚特真不明就里:“你的意思是局势不会改变吗?”
惠歌还是摇头。
“你也不知道?”
惠歌终于吞尽口中的食物,解释:“太厉害了,这鲈鱼居然没有刺。”
“……”
她又喝了一口汤,涮涮嘴。说:“我想他们就是两个中人,不会更多了。”
“为什么?”
“因为中人很少的。想要成为中人,要先死一次,具体来说是好像死了,但是没死。而且就算人没死,可以感觉到清气,还要学会行气,才能作出各种变化。除了我师傅和昙影,这么多年来我只遇过二个,其中一个疯了,另外一个也已经死了。所以对方有二个神智清楚的中人,已经算很多了。尤其妹夫正在好转,如果他们还有其他中人,应该不会就此束手坐视。我想高平有异志,那个摩尼很可能就是谋主。”
外面天色暗淡。虽然敞着门,门外也是濛濛的郁蓝,边缘沾着夜色。屋里暗昏昏的,食案后面摆着一只青瓷灯座,点着两个黄蜡烛,稀薄的幽微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门边青色的墙上,有种形影相吊的孤单的感觉。
奚特真忽然很喜欢这种感觉,彷佛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二人相互偎依。在他经历过的无数女人之中,也只有惠歌令他如此心安。
他还想将此刻延长一些,沉默半晌,又说:“对了,你说过,尊师或许是个有身分的人,对吧?”
“对。怎么了?”
“从前因为昙影,我作过一些调查,其中有件事,或许和尊师有关。”
“你说说看。”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件事,而是些谣传的细微末节,奚特真拼凑起来的。
还要从外戚长乐冯氏说起。
那一位力行汉化的孝文皇帝,名义上的祖母出身长乐冯氏,作为太后时曾经临朝专政,作为太皇太后时再次临朝专政,威震朝廷多年。
亲族因为她的缘故,跟着飞上枝头,富盛宠贵。阿兄是驸马、太师,侄男是驸马、司徒。一门有四个女儿嫁给孝文皇帝,其中二个为皇后,二个为昭仪。
荣耀至此,政敌自然很多。为了提防守备,冯氏也像汉末以来的世家大族一样,多畜游士私客。里面不乏一些异人,曾经作过一些非常奇妙的表演。
例如杀牛不用牛刀,只在牛腹上单击,一头大牛就倒地了,口中咕噜咕噜涌出鲜血。宰开一看,肠子都断了。或者除蝇不用蝇拂,只用薤叶,就能令青蝇分尸。如此神术,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有人说,冯氏的异客都是从光州来的。
光州原本属于青州。青州纳入魏国的版图之后,将临海一带的区域另立一州,因为界内有条水叫光水,就叫光州。
州内临海有座山,叫斧山。爬到山顶,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沧海。游客很多,却未曾有一亭一阁,因为这里多疾风暴雨,狂雷激电,好发于秋天,当地耆老说是“龙道”──蛟龙得水之秋经过的地方。建筑都盖不成,盖成了也不能久立。
冯氏每年秋天都会遣数十人上山,听说是去看龙。龙乃物之至灵者,如果能够目睹龙颜,或能得其神变。
后来,这种异客还为国家所用,现于战场或宫廷。魏国成立之初,设置百官的时候,皇帝希望名实相符,所以官号和汉人很不一样,经常以动物为名。例如把传递讯息的官吏叫“凫鸭”,表示飞得很快,或者把侦查候望的官吏叫“白鹭”,意味看得很远。
其中有一种武官,宿直宫禁,叫“骐驎官”。骐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