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的时辰,慈宁宫跟前少见的没有人来人往。太后为了见谢怀慈,昨日特意吩咐下去,所有嫔妃今早不必来请安,无事不要打扰。
太后一如往常,站在宫门等她。见谢怀慈来了,也不要人搀扶,走到她身边一起进去,一路上嘘寒问暖,好不关心。
这次太后像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让谢怀慈在主殿落座,反而引她到了偏殿。偏殿设着小榻,两人能面对坐着,显得亲密些,不至于像在主殿一样,太后居首,谢怀慈坐在下方,显得太疏远。
谢怀慈还未落座,宫女便已经准备好了滚热的香茶放着,她的位置上还铺了上好的皮子,生怕她冷着一点。谢怀慈也安安生生地受了,坐下后又轻咳两声,仍显得弱不禁风。太后看了便有些担心。
“太医不是说好些了,怎的看来还是这样?荣儿,传胡院判来。”
谢怀慈摆手制止了她,面带微笑,声音低缓:“母后不必忧心,儿臣身子自己知道,确是好些了不假。太医说,只是亏空太过,好生将养着就是。”
在太后面前,还是保留一些柔弱的样子更好,那些私底下的谋算要小心藏着,免得让人起疑。
太后转怒为喜,连说两个好字:“好,好。既然如此,太医院上下各赏三月俸禄。瑞儿,将我库中的那两支参给公主送去,”她想了想,又加上:“那两包血燕也一并送去。”
瑞儿表情一顿,却并未说什么,正要躬身退下,却被谢怀慈拦住。
“我来又不是惦记着母后的东西。参我收下,那血燕便不必了。听闻大皇子近来读书太刻苦,反而累得病了,母后还是将这血燕给他送去吧,我做姑姑的,怎么好抢侄儿的东西,传出去可是让人家笑话死了。”
大皇子又是嫡出,又是长子,可谓是尊贵非凡,也是宫中三个主人的心尖肉。春天大皇子白日贪玩,晚上为了完成课业,熬了好几天,今早硬生生累病了。小孩子不宜下猛药,只能是食补去温养着。皇后忙着照顾,库中的血燕不如太后这里的品质好,且她自己也要补身,不剩多少了,只好派大宫女来慈宁宫向太后讨要这血燕,刚才人才离开。
谢怀慈不愿意为这么一点小事与皇后起争执,何况大皇子是小孩。
太后犹豫了,心里有点动摇,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谢怀慈便笑道:“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过是大皇子那里用得急些,哪里值得这么着了。母后若是心疼我,等今年的贡品到了再给我也不迟。”
“总是太委屈我儿了。瑞儿,把那副累丝蝶恋花嵌珠头面给公主包好。我老了,这首饰给你们年轻姑娘才合适。”
谢怀慈不由一笑,进宫一趟,正事还没说,首饰倒是先收了不少。这套头面是当年太后最得宠时,先帝赏下的珍品。一套共有三十三件,做工精巧,精致华贵。
漂亮玩意人人都喜欢,谢怀慈也不推辞,给了就收着。
太后送礼成功,眼见她的态度不似前日进宫时那般含怨疏离,心下很是快慰,竟有些受宠若惊,瞻前顾后得生怕破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母女温情,一时间竟不敢提起原本的打算,只挑了些闲话家常说着。
还是谢怀慈看不下去,拉回本想说的话题。
“母后,今日我来,正是为了说和亲一事。”
太后一僵,随意落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谢怀慈恍若未觉,接着道:“上次我来,便说了想与傅衍和离的事。如今正巧有这样个名目,倒是天赐良机。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说起上次进宫,太后就想起与她不欢而散的事,一时间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心里不愿意,却也不好太直接地驳了她,免得谢怀慈直接走了,或是又闷在心里。好不容易身子有个好转的样子,若是再闷出病来,还是因为她,太后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那毕竟是异族人,粗野浅陋,不通文墨。你一向是最风雅的,若嫁给他,他跟你连个话也说不上。何况非我族类……”
太后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大约是不了解内情的人都有的隐忧。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当然才好,若是一个文雅,一个粗鄙,则万万不能说是良配。只是她的担心注定多余了。谢怀慈与他见了两面,知道这人连名字都特意取了汉名,怎么可能对襄国的文化一窍不通。
不过谢怀慈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太后的打算,转而换了个话题,垂下眼睛,露出隐忍的委屈表情:“母后可知,当初和离一事,是傅衍先向儿臣提出的。儿臣开始也不愿意,直到后来才知,他与那外室的孩子竟已经五岁有余,到了开蒙的年纪。他想与儿臣和离,然后将那外室接进府中。儿臣不堪折辱,这才打定主意要和离。”
说到后来,谢怀慈还流了两滴眼泪出来,顺着尖瘦的面颊滑下,滴在缎子上洇出块深色痕迹。她又顺势咳嗽两声,像是情急之下旧疾发作,说不出的脆弱可怜,惹得太后怒不可遏,拍案斥道:
“混账!”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傅家安敢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