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父点点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宋昭禾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对她而言,邱府不过一群陌生人,利益或者亲情和她宋昭禾有何关系?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宋昭禾有些恍惚,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枉死的袍泽音容笑貌犹在,尸山血海的战场犹如梦魇,后知后觉的痛苦和怨恨密密麻麻的爬上心脏,指甲深深的陷入柔白的皮肉,房间内有些昏暗,邱父见女儿一言不发,恨恨地甩了衣袖抬脚就走。
邱父离开后,邱母也未久留,只留下了两个从小侍奉的婢女为她答疑解惑。
两个婢女见小姐不发话,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说,不是说我要成为黎辛和亲的陪媵吗?把情况仔细说说。”
一个婢女大着胆子瞧了一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小姐,小姐的视线太恐怖了,就像,就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另外一个婢女勉强稳住,低声道:“小姐,奴婢是丹杏,她是丹枝,是小姐的贴身奴婢,现在是长平六年,四年前黎国吞并了北狄,镇国大将军战死,本以为黎国会休养生息,但在两年前,黎国陈兵边境,我们已经有半数国土落入他国。辛国就在危难之间,朝阳公主即将前往黎国和亲,小姐是上了玉册的陪嫁,此身所系,不是一家一氏,还请小姐忘了许三公子.......”
打量的视线从丹杏身上扫过,宋昭禾不可置否。邱父明显吩咐过,留下里的丫鬟说得十分详尽,话里话外劝她好好嫁人,不要在自寻短见。
听着丹杏的详细的叙述,宋昭禾外放的煞气缓缓内敛,长平六年,她已经死了四年了!尸骨都应该在戈壁成灰了吧。
不甘心在四肢奔涌,仇恨密密匝匝的张扬着尖刺穿破心脏扎根,每一滴血液都在咆哮为什么?她宋昭禾这一生戎马,对得起很多人,也辜负很多人,但扪心自问,她对孟衍,倾其所有,毫不保留,换来的是什么?
两个婢女看到邱鹿鸣煞气突然外泄,瞬间安静下来,低着头不敢说话。小姐这次醒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具身体保养得宜,长长的指甲陷入柔嫩的掌心,宋昭禾眼睛充血,一字一句问:“黎国国君现在还是当初的南宫太孙孟衍吗?”
丹杏见她直呼黎国皇帝名讳,言语中藏不住的讥讽,十分惶恐:“小姐,奴婢不知道黎国皇上的名讳,但听闻他确实是黎国南宫太子之子,虽命途多舛,但掌权以来中原几乎一统,是个枭雄,听闻他年轻俊美,不足而立,是个极好的归宿。”
“所以,朝阳公主是要嫁给他。”
也就是她宋昭禾,不,她邱鹿鸣未来的夫君。
“呵。”宋昭禾嗤笑一声,“我不会寻死了,放心。”
从此之后这世界,再也没有黎国镇国将军宋昭禾,只有辛国耕读世家的邱鹿鸣。
“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虽在乡野,国都也有传闻,此次去黎国小姐定然是要出人头地的。许家三郎半月前已经定下了亲事,许是国都丞相的女儿,什么探花?一见到丞相千金之女许嫁便抛弃小姐两家定亲的情谊,品行实在恶劣。”丹枝见邱鹿鸣神色温和下来,又凑上前开始叽叽喳喳讲述原主与许三郎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
简而言之,陈三郎和邱鹿鸣从小订婚,邱鹿鸣爱陈三郎到痴狂的程度,一个千金为爱学武,即使一夕之间陈家灭门也不改初心,一定要嫁给陈三郎,出资又出力,好不容易等陈三郎高中,转眼就成了丞相佳婿。邱鹿鸣又被硬生生宣为和亲陪嫁,一时想不开上吊。
邱鹿鸣对原主的选择不作评价。
征战十二载,战场上性命最贱又最可贵,她的袍泽泰半归黄土,这样轻巧放弃生命未免太冲动,不过深闺里的小姐头顶的天空本就不同,既然她占了原主身体,总要做点什么事情。
邱鹿鸣心中暗暗道:“许三郎的仇,我替你记下了。”
从今天起,她就是邱鹿鸣了,世上再无宋昭禾,至于黎国故人,好戏刚刚开场,不着急,身上欠了债的,一个也跑不掉。
虽说邱鹿鸣做出了绝不寻短见的承诺,但前科就在眼前,她的闺房被奴婢盯得死死的,四个一班,目不转睛的守着邱鹿鸣,生怕她做出什么自戕的惊人之举。
邱鹿鸣表示十分配合,等到第二天黄昏,邱父邱母盼来了来接的马车,香车轻纱,连门帘上都绣满了精巧的刺绣,果然是穷奢极欲的辛国国君。
邱父终于把邱鹿鸣送到车上,眉间终于松了松,邱鹿鸣上马车前向邱父福了福身子:“父亲,母亲,此去一别,故国成梦,怕是不能再回了,前路未卜,还望珍重。”
邱父在上车前暗暗地递了一把非常丰厚的银票:“在外面好好照顾好自己,也算是父亲对不起你,但能好好活,就好好活着。”
邱鹿鸣点点头,上了马车,挑开帘子望着邱府越来越远,直到在视线中化为一个小点,再也不见。
从袖口掂了掂银票的厚度,不由得为原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