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邱家门口高高挂着红灯笼,仆从们低头抱着喜绸来来往往,明明是喜事却阴沉得可怕,年纪小的丫头有些瑟缩,轻声问嬷嬷:“小姐,小姐她……”
嬷嬷骤然停住脚步,脸色阴沉,警告性地盯着小丫头:“梅芳,我有没有告诉你在邱家,嘴巴闭得严实才能活得长久?”
叫梅芳的丫头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被吓得不敢出声,咬着嘴唇瑟缩着深深低下了头。
嬷嬷回头又露出标准的待客笑容,仿佛这场寂静得令人害怕的婚礼真的宾朋满座一般。
忽然,左侧院子穿了一声凄厉的惊呼:“小姐!”整个静谧的邱府仿佛活了过来。
左侧小院一片漆黑,借着落日的余晖顺着檀木房门望进去,一双红色绣花鞋直直地悬在空中,再往上是满头珠翠青白得吓人的脸庞。
邱小姐上吊了!
邱父邱母闻言赶过来,还未进门就跌坐在地上,邱母一声痛哭:“女儿!”
邱父撑着门框,脸色难看极了,心中一片惶然,这下子全族人的性命——都完了!
下人反应过来将邱小姐抱了下来,管家将一根手指颤巍巍放到邱小姐鼻下,突然爆出一声惊喊:“小姐还活着!”
这一句话仿佛给邱父邱母吃下了安心丸,邱母崩溃大哭,邱父低声呵道:“还不快去把大夫找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今天的出嫁肯定是赶不上,邱父一面和接亲的太监说尽好话,衣袖下不停地塞着金银,笑得脸皱巴巴的。
太监脸色倨傲,尖利道:“邱员外,咱家有皇命在身,公主十日后便要出嫁,你家女儿作为上了玉册的陪媵,明日此时若还是在病中,那咱家也兜不住了。”
邱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弯腰连声说好。
好不容易打发走太监,邱父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对着邱母说:“你养育的好女儿,我看她不是不想活,她是要拖着我们全家一起去死!”
邱母面色难看惶恐,不敢发言。
闺房中,邱鹿鸣,或者说宋禾昭悠悠转醒的时候月上中天,一盏油灯如豆,在床角守夜的丫鬟敏锐地发现小姐醒来,急忙到外间喊在正堂反复踱步的邱父邱母。
听着丫鬟喜极而泣地叫着“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快去禀告老爷夫人!”
宋昭禾心中茫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不是死了吗?
大漠戈壁,野狼咆哮。
一万八千将士对战十万大军,没有任何援军退路,粮草久久不至,四面楚歌中死战到全军血尽,作为主将万箭穿心,她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现在是怎么回事?
宋昭禾蜷缩着手指,她握枪数十载,不可能这么细腻的肌肤,但战场上和死神争斗了无数回,她清楚的意识到,她还活着。
“给我一面镜子。”
宋昭禾对着留下来一言不发的丫鬟道。
取过镜,借着昏暗的灯光,镜中人黛眉微蹙,眼含秋水,皎然如天上月,或许是病弱,更显得气质独绝,是世间难得的容貌。
但这不是她。
宋昭禾十二岁从军,二十四岁战死,她是一柄剑,孟衍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开刃宝剑,绝不是庭院中的娇花。
她扯了扯嘴角,所以她成了一个假借他人身体的怪物?
不等想得太多,邱父邱母闯了进来。
邱母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女儿,你终于醒了,你是要母亲的命啊!娘知道你不愿意,但你已经上了玉碟,皇命难违,娘求求你,不要自寻短见,就算是为了你弟弟,你就去吧。”
宋昭禾看着手中的镜子落地,微垂双眸,不发一言。
邱父冷哼一声:“邱鹿鸣,我邱家养育你十七年,自认从未亏待过你,没想到居然养出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蠢货!为了一个许家三郎要死要活,置全宗性命不顾,你在家里自尽,就是要拖着全家和你一起去死。”
或许是担心她再次寻死,邱父说的十分透彻:“你是黎辛两国和亲的陪媵,月前就上了玉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黎国吞并北狄南越之后,我们辛国这几年也是举步维艰,说是和亲,其实是辛国的耻辱。你死在家中就是打黎辛两国的脸,邱家全族都得死。”
宋昭禾攥着被子,黎国已经吞并了北狄,那现在?
她仰起脖子,声音有些暗哑:“现在是何年?”
邱父脸色一僵,邱母大嚎一声,连声叫大夫。
宋昭禾任由大夫在她头上动来动去,一炷香后大夫谨慎的对着邱父道:“邱员外,令爱身上并无外伤,可能是方才——”自缢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夫含混其词,邱父已明白他的意思,转问道:“对身体损伤可大?可影响小女明日出嫁人?”
“这倒不影响,只是令爱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记忆混乱,不确定何时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