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命运的天平却在冥冥中倾向了林初朗,金徽酒不曾想过自己会在父母的寝房外听到一个更令他惊骇的、残忍的密谋——
“等到这天下改姓,我想得肃清在血缘上不属正统的异端。”寝房内,金丞相对辅郎道:
“徽酒虽然助我们良多,但到底不是金家的血脉。我们瞒了宗门这么久,万一露了破绽让宗门的那些人知道他不是你亲生的子嗣,我遭罪事小,可他们必定容不下你……”
金徽酒听见母亲痛苦的叹息,她对父亲说:“我真想把他们都杀了……但我一个人做不到,在这件事上,他们一个鼻子出气,只让我遭罪,还要你受苦……我只能牺牲徽酒。”
他站在门外,僵住了,心里突然结了冰。
“大人……”他听见金辅郎沉默良久,默默道,“那我想至少给徽羽一条生路……你知道徽酒最在意的是他,把他的性命留下,也算遂了徽酒的心愿了。且我想徽羽人在东州,不碍我们什么……”
“对,对……”金徽酒笑了,觉得浑身热起来,心头疯狂地想,“父亲知我、父亲知我的!”他没有察觉自己已满脸的泪。他恨不能撞开房门,一头扎进去给母亲跪下;他恨不能向她磕头,对她说:“按父亲说的办,就按他说的办!”
他快魔怔了。
可他听见她拒绝了。他快疯了。
他听见母亲骂父亲糊涂,骂他优柔寡断,骂他从前并不这样。
“如若徽羽逃脱了林家的监视,我们必定要找时机下手。”金丞相沉声道。
金徽酒忽而听见父亲隐约的啜泣了。他此前从未听见过。
“大人……我们会遭报应……一定会。”
父亲的哭声变闷了。母亲好似把他抱到怀里了。
金徽酒往后退了半步,转身逃跑了。
“很好,很好……”他攥紧了手中的信,喃喃道,“好,好……”他那双婆娑的泪眼里闪动起狠厉的光来。森冷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颤抖着,笑着低语:
“那就一个都别留下。”
……
林初朗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进行得这般顺利。哥舒颖在她动身去梓州汇合商队前将密信交给了他——少女称金徽酒在得知她即将离京后,将密信主动地给她查验。
林初朗见她毫不质疑信件的真实性,便知晓她早就在金徽酒给她看信前就掌握了信件的所在,只是因为一个“情”字而迟迟不肯履行约定。
林初朗没有戳破对方的心思——当然这并非出于怜惜或是别的情愫,而纯碎是因为他觉得它无关紧要。
为时那般短暂的感情,又能有多深刻?
林初朗想着自己同梁雪雍相处几年,炽烈而卑微地爱了她那么久,最后竟也没讨得一星半点的好,心中便更瞧不上哥舒颖对金徽酒的那点藏而不露的感情。
可他忽略了一点:梁雪雍是梁雪雍,哥舒颖是哥舒颖。
……
南疆世姬离京的前一天,正值太后生辰宴请公卿亲眷,林初朗见到了应邀入宫的梁问晴。
这是元夕死后两人头一回见面。
九王姬仍是那般遗世独立的风姿,只是比之从前,不大爱笑了——她从前是眼中有物而不喜攀交的图清净,如今却是眼不见物心如死灰的空沉寂。她见着林初朗,唇角终归浮出点淡淡的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林初朗想找机会与她谈谈,劝她接受林将军的一番执意。可造化太过弄人,这时机尚未寻到,他却在下一刻永远失去了。
林初朗遇到了哥舒颖的行刺。对方在得知自己远在南疆的亲属已被释放后,即刻地向他拔了刀——这一刀原本会直中他的心脏,但却被王姬挡下了。
梁问晴的剑被哥舒颖的刀斩断,那一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她在剑断的时候抓住了其中挂着剑穗的那一半,倒在地上,攥着那方流苏,眼神雀跃着。
林初朗跪在血泊里,听见她说:
“元夕临死前……用琴声交代我两件事……”
“一不为仇谋反……二要护你周全……”
她吐了血,声音几乎快听不到了。她听见小郎君哆嗦着叫她别说话,说她还能活。可她摇摇头,强撑着一口气,断续地告诉他:
“还、还有……”
她道:
“那枚金镖,在城郊野山,前朝庙里,大佛……大佛的掌心之中……”
林初朗的眼泪砸到对方脸上,一颗一颗,把她面庞上的血全冲淡了。
梁问晴叫他别哭。她说她很高兴。
“我如今……保护了你,元夕、元夕若泉下有知……必不会对我失望……”
她笑了笑,垂了眼睑,咽了气。
此去经年,箫琴尚在,主人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