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的念想。
林初朗心头一沉,盯着萧祺缘那副嚣张的嘴脸,头回生出一种莫大的无力感,又环顾四周众人对他非议指摘的面貌,恍惚间幻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满是瘴气的渊薮,身边全是些鬼怪妖魔,看不见一个活人,而自己也活不得了,只待被撕扯啃咬,沦为妖魔口中的饲食。
“尊君,林芳君蓄意谋害孟令君且铁证在前拒不认罪,其心阴毒,实在可诛!”一边的萧祺缘见自己大获全胜,心中痛快至极,恨不能一掌压死对方,叫他永世不可翻身,于是走到皇后面前,向他提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处置方法:
“臣郎建议对他施用春秋之刑,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在场郎君们无不心惊,就连金徽酒也沉过脸色,眼中闪过一点异样。
所谓春秋之刑,是以火钳灼烫双眉、剔除眉肉以及用匕首挑进眼眶、剜除眼球这两种刑罚的合称,也是这两种刑罚较为“风雅”的说法。后宫之中,对于犯事的郎君,情节极恶劣者会按其恶劣程度被施行一种到四种不等的、被雅称为“四季刑”的刑罚——
春刑“遮山影”、夏刑“含朱丹”、秋刑“枯溪水”、冬刑“红梅绽”。
其中的“遮山影”和“枯溪水”因其名称取自“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漾波”两语,常被人共同提及,两刑并施。细细想来,这般雅意的背后,无不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林初朗孤身立于殿上,听闻萧祺缘此语,踉跄半步,站立不稳。待勉强稳住身子,再扭头看向对方,一双眼里写满了无尽的恨。他直视着此刻志得意满的萧祺缘,倏而哂笑一声,凄怆道:
“萧令君一向钟情艳丽,向来喜爱为宫中增添‘颜色’,下毒切掌、草菅人命之事已做得熟稔有余,如今又急着治我的罪,提议以春秋酷刑罚我,看来是想把那套大秦的苛律搬进后宫,为后宫开创一个‘清风盛世’了?”
他说完后,见对方面上青白一阵,又嘲弄道:
“只是臣郎常听人言‘天道轮回’之说,令君也不怕罪业轮转,流诸己身吗?不过也罢,此为道家心法,令君一法家后生,不懂也是寻常。”
萧祺缘听他此般言语,脸涨得通红,火冒三丈地指着他,口中直喊他“贱人”,斥骂一通,仍旧心火难平。于是上前一步,看样子又想打人,却被金徽酒喊住了。
他对上皇后沉冷幽邃的眼神,忽而反应过来,如今自己才是赢家,林初朗再费唇舌,也改变不了他落败的事实。由此安静下来,只等待皇后去做定夺。
与人对峙,攻击其人身是一把双刃剑,或能使人激愤,或亦显己理亏。金徽酒听了林初朗几番话语,知道他表面虽讥讽不停,实则已行到“山穷水尽”的一步;知道他纵然心有不甘,也是无力回天。
他故作不忍心地和萧祺缘来回几番红脸白脸的戏码,最后默许了对方施用酷刑的提议,心中以此作为对对方充当恶人而使自己全身而退的褒奖。
林初朗心如死灰,脱力地跪跌在地,垂目望向前方,再不言语。
金徽酒知晓他认了,微扬过唇角,而后敛起浅笑,以哀痛的口吻命人将他带到殿外,吩咐侍从准备刑具,又称施刑之后要将其打入冷宫、忏悔思过。
林初朗被侍从架起身子,原本俱不反抗,但又忽而挣扎起来,请求皇后放过尚在辛者库受惩的贺元夕,道此事与他毫无干系,不应让他继续受罚。
金徽酒思量片刻,默许了他的请求。
林初朗惨然一笑,似乎满足,又似乎无所谓悲喜,这下终于全然泄了气劲,仍由捉他的侍从们摆布。
两个侍从将他架起来拖到殿外,把他绑在一把木椅上,又唤来负责行刑的小吏。
那小吏匆匆赶来,怀中抱着一小炉烧红的炭,炭里插着一把小钳和一柄小刀——钳是锈的,刀是钝的。
众郎君则大多从殿中跟出,都欲亲眼看看这行刑的过程,可又不敢离得太近,怕沾染血腥,于是在距林初朗五六尺处站定了,团成一圈,屏息观望。
林初朗失神地望着那钵炭火,半晌,眼角落过一滴泪。
金徽酒见他如见一只濒死的雪鹤,想到他即将受刑的模样,内心泛起扭曲的爱怜。他见那小吏已准备妥当,闭过双目,嘴角病态地微挑。
死寂之中,但听他冷道一声:
“行刑。”
却未料,一道更冷的声音在此时传压过来——
“谁敢。”
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