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中两人颠鸾倒凤,裴家祖祠里众人跪在蒲团上寂静无声。
半个时辰后,雪来伺候着主子穿上衣裳。他小心翼翼地为主子套上内衫,避免自己手上粗糙的老茧磨到主子娇嫩的肌肤。
收拾好,雪来听主子的话将窗子打开,迎进清新的冷风。
熏香氤氲,屋外隐约能听到裴家巷子外传来的炮竹声。这会儿的雪下得比他来时大得多,可主子的屋子里很暖,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方施云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摸摸眼角滑出的泪水,感慨:“又过了一年了啊。”她想想自己去年过年时在裴家祖祠做拜礼,跪了一刻钟便觉膝盖疼痛难忍,寻了个借口回到房间早早睡了。
一年匆匆而过,她已经二十岁了。
她低头看向跪回地上的雪来,嗓音有些喑哑:“你去岁这时在做什么?”
“回夫人,冯财主去年末接了一个大单,除夕夜里奴被派去了渡口搬货。”
方施云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窗外,把侧脸留给了雪来。
“搬货,累吗?”
雪来摇摇头,回:“不累。奴长大后便在粮仓搬东西,早就习惯了。且奴力气比别人大,搬货的活计不算重。”
雪来自知没有任何能令主子瞧得上的地方,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隐隐表露着自己力气大的优点。
他每次伺候主子的时候,主子都说他房事上毫无章法,只知道使蛮力,可他见主子的表情不像嫌弃,反倒有些享受,是以他这些天来还有些得意于自己强健的体魄。
想必当时在城外主子留下了他伺候,也是看上了他这点吧。
方施云却没管他的小心思,兀自说着:“你搬货都不累,可我什么都没做,为何会这么累呢……”
雪来见她似乎有些失神,问道:“夫人,您过得不痛快嘛?”
怎么会痛快呢?一纸婚约,一笔交易,她就坐上花轿嫁给了与她毫无感情的裴作清。她在这家过得虽然不算拘束——可以不去给他爹娘行早礼、过年不用行跪拜礼、府里管家也事事以她为先,可她都清楚,这些都是她母家势力给她的任性资本。她可以也只可以在她能任性的范围里不拘于小节。
而她则必须时时刻刻在外人面前做好裴家嫡媳,方家嫡女。
高门贵妇,她不能给两家人丢脸。
方施云淡淡回道:“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不痛快的理由吗?”
雪来想了想,确实没想到。
于是又摇摇头。
方施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是啊。若我此时说不痛快,岂不是矫情。我都有了旁人穷尽一生都不能拥有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不痛快的。”
雪来懂的不多,但他也听出了主子现在定是不开心的。他好想为她解忧,可他刚刚也在榻上伺候过主子了,不知自己还能为主子做什么,一时无措。如果可以,他好想主子身上所有的不快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愿意替主子承受。
看他那副样子,方施云顿觉索然无味。所有人所有事都是这样,她对一件事的新鲜感短到她自己都计无可施。
不论是品茗赏花,听曲看戏,不过都是她为自己硬找出的兴趣罢了。
与这卑贱的马奴私通,也都是因为榻上欢合,可以令她的身体愉悦以致忘情。
她也知道这愉悦只是女子的身体让她感受到的,而不是她从里产生的快意。
上一次毫无顾虑发自心底的开心大笑是什么时候呢?她已经记不得了。
但要问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又讲不出来。
世人都是活得这般纠结难堪嘛?
方施云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她的声音好像是从被石头压住的尸体上挤出来的一般。
雪来焦急却也无奈,主子的命令他得听,只好叩了头,轻轻退出去了。
合上房门时,还能听见他与舒柳讲了两句话。
舒柳见他走了,才进来询问方施云是否要就寝。
方施云侧杵着脑袋,晃了晃。
“不用了,子沛晨时便回,我现在睡了也会被吵醒,且先在榻上休息会。”
她眯着眼,没有抬首,又张口道:“将桌上那个杯子拿出去扔掉,脏了。”
舒柳道了声“是”,然后看着摆在桌边唯一一个杯底有水的杯子,伸手拿上带走扔掉了。
清晨,那盏杯子与府中的泔水一起被抬出裴家,最后被倒入了下城区的臭水深坑里。
这等不值钱的东西,用过几次便没有价值了。
晨光透过院中的湿雾砸到地上。裴家的下人们拿着扫帚清理着昨日留下的炮竹红纸。裴家树密池多水汽大,鞭炮燃烧过的味道被裹在雾气中久久未曾散去。
裴作清站起身揉揉膝盖,用袖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裴作潮默默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