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扶牙很是难得的,睡了自穿越以来,第一个囫囵觉。
与此同时,公良伒归来的消息,在城中迅速传播发酵,星星之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滚出滔天巨浪,滚滚浓烟压得城中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当初公良伒拖着残肢,从泥泞地中爬出时,用那双酷似恶鬼般青厉的眼睛,一一扫视过在场之人,冷蔑而散漫地张唇:“倘或我今日不死,来日定让尔等百倍奉还。”
“咯咯咯!”一道尖锐的公鸡啼鸣破开夜幕,精神头十足的扶牙翻身而起,简单洗漱后穿过宅院,直奔宅门而去。
仅仅一夜之隔,门可罗雀的宅院前就已是万人空巷,他们大多两眼无望地盯着前方,与门口的面具人展开无声的对峙。
扶牙只看了一眼,就迅速闪退,只因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姜旭,昨日的送亲队伍全部殒命,陶太公等不到新娘子,定会上姜家大闹,依照姜旭的个性,为了留住彩礼,只会耍横到底,至于扶牙这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女儿,他才不会管她是死是活。
而今公良伒大张旗鼓地回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肯定免不了清算旧账,且看他来势汹汹,气场强得吓人的架势,俨然已不是以前那个任他们拿捏的蝼蚁,而是一头凶残的巨狮,抬脚就能把他们辛苦码建的一切踩得粉碎。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初那个被砸断四肢,折磨得只剩下半口气的少年,是怎样一步步地逆风翻盘,成为今日威风凛凛的公良伒的?毕竟这样的例子太少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是以他们当日泯灭人性种下的恶因,结出今日报应不爽的恶果。
为能逃过这场劫难,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只要能顺利地淌过这条污河,他们不介意以妻儿、亲朋的尸体为垫脚石,在城中苦苦挣扎三年之久的扶牙,早已看清他们的嘴脸,她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砝码和工具,余生只为自己而活。
扶牙离开前院,迎面遇上一个面具人,他堵住她的去路,指着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没张口说一个字,扶牙虽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总觉得这样的交流方式,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拐进游廊,朝着后院走去,脚刚跨下台阶,一柄冷箭便破空而来,直对她的心脏,这速度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千钧一发之际,侧方射来一箭,将夺命的箭矢击碎。
惊魂未定的她,转向右侧方,隔着层层梅树的重影,看到手挽长弓的公良伒,他身着一袭鸦青色万字纹枝头梅纹常服,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感知到她的目光,他抬眼望来,嘴唇微张了下。
剑光从他潋滟的眼尾一闪而过,温热鲜红的血泼洒到梅枝上。
“囹儿!我的囹儿!”惊恐中夹杂着悲痛的呼唤声自前方传来,扶牙将裙摆攥在手中,从梅林中小跑过去,一个衣着华贵的老翁从她的侧边扑来,冲向地上血流如注的少年,他用手掌堵住少年分裂的脖颈,血水却像河水决堤,穷尽一身之力,也不过杯水车薪。
扶牙去到公良伒身旁,转身镇定地看着这一幕,少年奄奄一息,手里仍捏着一把长弓,不出意料的话,刚才差点夺去她性命的那一支箭矢,就是用这把弓射出的。
此人名唤蔺浮由,是毋悢城城主蔺相丞的独孙,在家中亲人的千宠万爱下,被养得目中无人,曾经在幼时因觉母鹿可怜,而违背父命将其放生的良善少年,成了如今弓箭不离手,终于游戏于猎场,以射杀活人为乐的歹毒之人。
扶牙曾在两年前的一次城门失火事件中,远远见过他一面,他策马于街头,在人群中挽弓射箭,一箭连连射穿了两人胸膛,因此一箭成名,没人知道死去的两人姓甚名谁,他们只知道蔺小公子箭术了得,无人与之匹敌。
她定定看着蔺浮由的眼睛,从不可置信到惊恐不安,再被漫天的不甘与悔恨淹没,直至涣散也不肯闭上。
她的内心响起一道警告,无论未来遇到多大诱惑,都绝不能步此人后尘。
爱孙溘然长逝,蔺相丞椎心泣血,一时无法接受,哀恸之声使人动容。
“蔺师何时才能哭够?学生已等不及要射出第三箭了。”公良伒将长弓倒扣,嗓音柔和如细水,没有丁点焦急烦躁之色,却似湍急的浪花,一下拍在人脸上,使人不敢不警铃大作。
“由儿已死,比试自当取消。”蔺相丞怔了半响,缓缓起身,瘦弱的骨架将衣服褶皱撑开,竟能恰到好处,无一处空挡。
他来到公良伒面前,枯黄的眸子似着火的荒原,他咬牙切齿,字字泣血:“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杀了他!”
“那学生下次杀人,便不当着蔺师的面了。”公良伒微微摇头,乖巧得像刚出家门的稚子,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他的心思有多变态。
“竖子!你还是当年一样死不悔改,何怪乎会成为今日模样,你杀得尽一城人,杀得尽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吗?”蔺相丞勃然大怒,手指直指其眉心,唾沫横飞,仪态全失。
公良伒挽唇,神情阴冷似暗夜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