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一愣,似乎没有明白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说法,才回答:“没有的事。”
心里安心了不少,嘴角微微扬起了不易被察觉的弧度,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突然又好像觉得这样的笑有些不合时宜,忙将笑强行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挑不出错的恭敬来。
谢承抬眼,看向远处不去瞧她。
黎虞恭恭敬敬行礼,对谢承道:“既然如此,徒弟便先退下了,徒弟告退。”哪知原本还在安安静静看风景的谢承蓦然回头,幽深如潭水的眼眸盯着自己,一寸不差,“过来。”
谢承冷冷道。
黎虞不知他叫自己过去干嘛,只是点点头,抱着心里的疑惑轻轻走过去,问:“师父何事?”
“陪我看看日出吧。”
谢承很少这样吧。
长巫山很高,在山下时太阳已经升起一半了而在他们这里看来也才到日出而已。
黎虞没有说话,却依言点点头,也不坐下,就这样站在他身边有段距离平视前面。
原本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慢慢染上一丝漂亮的金碧色,又在长长的天际划出一条绯红色的长线,太阳慢慢透过云层,将在它笼罩下的一切都变得冉冉生辉起来。
无一不漂亮。
鬼使神差的谢承竟然想到梦里的身影,纤细婀娜,雪白无尘的衣袂翻飞,整个人身上都染着一股孤高的神态来。
尘心不稳便做凡人。
竹智仙师告诉他,要是做了神仙就不能跟凡人一样了。
那时候的谢承不明白,只是问:“为何不与凡人一样,我是个凡人,即便成了仙根骨里也还是流着凡人的血。”
苍青的道袍上下翻飞,白胡子老者一眼不错过的看着眼前的山河:“国已破再无家。观言已无语,你说,这凡尘还有你留恋的东西么?”
谢承笑笑:“国虽破,山河仍在,只是不姓谢了而已,只要它在我就有挂念;家虽亡,百姓仍在,只要他们人在,我的凡心就不会有一日会消散。”
竹智摇摇头,“若是有挂碍便不能成仙。”
“为何。”
“扶摇宗自成立至今修的都是无情诀,若是有情人修炼无情诀自然会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你是天下之有情人自然不能成仙修无情。”
“那敢问师父,修行成仙是为何。”
竹智皱眉,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阵,开口道:“长生不老?永葆青春?”想到这里又摇摇头,否定道:“都不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谢承:“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你告诉我,修行成仙究竟是为何?”
谢承抬手,一朵清妍的小花正放在掌心中,看起来娇弱不堪。
“修行成仙为个人或为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竹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好,我问你,天下是谁的天下,苍生又是谁的苍生。”
“天下是众生之天下,苍生是众生之苍生。都说大道无情,我想知道大道是怎么个无情法,如今我知道了,却也逃不过最终的宿命。”
他顿了顿,想到那夜大火的王宫,被吊死的美丽女人,还有瑟缩在墙角的小孩,外面的惨叫,还有一个他的替死鬼。
他想起那个女人死前,一个人踩住她的头,告诉她,她的天之骄子救不了她。
他什么都不是,他什么都没有。
自以为的仙风道骨救不了他,更救不了他们所有人。
他捏住那朵可怜的花,看着它在自己手里变得更加脆弱:“我不信命,既然我已经没有办法选择了那我希望别人不要像我,我修行成仙不为别的,我只想与这不公的天道赌上一赌,凭我毕身精力,若是赌赢了,我不要别的,我要所有人无病无灾无忧无虑,老有所依长有所成,我不要他们过着违心的日子,我要他们言谈放松,不再怯懦,我要这世上再也没有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人,我要他们为自己而活。”
谢承将花松开,让它随着风飞走,看它飘扬空中看它重新被压入泥土。
“我的命不能在我自己手里,可我要让他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天道不公,我便去赌。”
竹智很欣赏他,破例将他一介凡人带入扶摇宗,助他修炼。
后来,竹智走了,师兄弟们都散了,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谨遵师训,下山历练,没想到就是这一练,竟然助他得道成神。
下山时不过才快到金丹期的一个小修士竟然一跃成为整个扶摇宗最尊贵的上神。
无人不羡慕无人不嫉妒。
他是九天之上的神君,仙资卓越飞升成神,大道无情,他修的有情便将注定与旁人不一样,他的道远比旁人辛苦的多。
一粒石头,一朵花,一株草……都可以是有情。
他的路很长,只身一人走了百年。
“谢承,你后悔修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