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表字……表字,想不起来了。”
老汉书读得不多,一时想不起“衣尔”是哪个字,但她的谈吐足以令他张大嘴巴:“嗬,名、字俱全,大户人家出身的?”
观她面凹骨瘦,复又惊疑:“那你家是如何沦落到这步境地?”
祢赢扣住树干,“村里被土匪屠了,其他的,都记不得。”
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才十来岁,然而除了刚刚那一瞬间的画面,她再也想不起更多。她就好像穿上了一身不属于自己的衣裳,让她很别扭,越是想记起自己的来历,就越感到不适。
为了减轻这种感觉,祢赢问对方:“你可知,这是哪里?年号几何?”
老汉听她说全村被屠,记忆不全,暗叹一句“可怜”。又听她言谈似读过书,便也正经道:“现在是元正十一年。而这里是彭杨县,平凉府治下的,平凉府又是河西路治下的。河西路你知道吗?”
祢赢完全没有这些年号、地名的记忆,只是摇头。
老汉道:“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又不想给人做奴婢,那你打算日后怎么过活?”
祢赢语调平平地反问:“你怎么过活?”
老汉脾气好,也不恼,笑呵呵道:“我?我从镇远退下来的,要回老家夔州府去。夔州府你知道吗?哈哈,你肯定也不知道。”
镇远是隶属河西路的边防重镇,但祢赢不知道,就问:“镇远,在哪里?”
“从这里往北,七八百里吧。”
“夔州府呢?”
“那可就远了,比镇远到这里还要远,首先就得翻过前面的六盘山。”
“六盘山,在哪里?”
“不远,从这里往南两百里就是。”
“然后怎么走?”
“从六盘山下凤翔府,再沿着渭水到长安府,最后经振安县往南,翻过八百里终南山,就离夔州府不远啦。”老汉时常念叨自己回乡的路程,熟记于心。
他二十岁上被抽丁抽中,要去充填河西路的卫所,就是走这条路线,从夔州府的老家来到河西前卫。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京师的陛下换了两位,他也终于能收拾包袱回家乡了。
老汉虽然受了委屈,想起回家乡却忍不住咧嘴笑:“你这女娃子怎么这么多问题,难道你也想去夔州府?”
祢赢还是摇头:“我现在,不好去。”
老汉接着说:“以后去?”
祢赢:“天下山川,我都想,去看一看。”
老汉惊讶地打量她,“你一个女娃娃,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祢赢迎着对方的目光,没说话。这没什么好说的,她不想浪费力气。
老汉察觉到她沉默之下的情绪,笑道:“老汉我从未见过有你这种志向的女娃子,倒是比那些白长两个卵蛋的男娃儿要强。”
然而看她眼前境遇,不知还能活到几时。他心里生出可惜之情,也意识到自己先前不该问这话,叹了一声:“那就祝你好运吧。”
祢赢点点头,表示接受。
老汉见陈家挑完了奴婢,前面拥堵的人群散开来,就要离开。他本想给小女娃留点吃食,但顾忌四周的流民,还是什么都没给,就匆匆进城去。
祢赢这才发现,老汉的一只脚跛着,左手里拄有一根木头削的拐杖。
再看那些流民,壮一些的男丁和豆蔻年华的女子几乎都被陈家挑走了。剩下老弱妇稚,继续无望地守在城门外,等待不知何时才有的下一次救济。
祢赢自然也在“弱”“稚”当中,但她仿佛毫无所觉,从地上摸了几块石子,攥在手里就闭眼睡去。
她赶了好久的路,疲惫不堪,又难得填饱了肚子,现在要好好睡一觉,才能为明日蓄足力气。
第二天清晨,城门开时,她被闹哄哄的声音吵醒。
昨日被打死的流民尸体还没有官差来收,活着的流民们纷纷避开尸体,跪到了路边,向进出城的百姓苦苦哀求、乞讨。一波又一波的行人匆匆走过,对这些乞丐都是厌恶且防备,无人施舍。
祢赢没有跪过去讨食,并非她的尊严有多么沉重,而是她已经看到了讨不来任何食物的结果。
既然进不了县城,官府看起来也不会安排赈济,守在城门外没有任何用处。这里连野草树皮都找不出来,她现在这个身板也不可能去抢夺谁,留下就是死路一条。
只是,四野茫茫任她走,她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天边尚有几点星子,祢赢辨了辨方向,拖着身体离开城门,决定往南而去。
南边有她明确知道方位与距离的山脉,两百里虽远,勉强也能望梅止渴。山上能吃的东西也比流民聚集的地方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收渔樵税的卡口……
她沿着官道走了小半日,一路揪些草根捉些虫子做吃的,到太阳最晒的那段时间,就钻进路边光秃秃的灌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