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姝道:“方侯爷去年底给我下了休书,责令我离开侯府,我遂自立门户,与我叔父张忠、妹妹小桔三人一同生活,相依为命。后来侯府出了些事,方侯爷怀疑我,对我动用私刑逼供,还扬言要报复我。此后不久,我家被烧,我叔父被烧死,在我家发现了长宁侯府的火折子!诸位,我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字不实,敢教天打雷劈!我只求为我叔父讨还公道!”
方奕道:“我从未使人放火。动用私刑一事,确是我不对,明日我去刑部自领责罚,张忠的事我会查明,不会让他枉死,我们先回家——”
“那早都不是我的家了!”张静姝尖利地叫了一声。
方奕厉声道:“休书一事纯属子虚乌有!闹也有个限度,跟我回家!”
张静姝又急又怒:“你签了名、盖了印的休书,怎么是子虚乌有了?”
方奕直接叫人:“来人,把她带回家!”
眼见方升领人进来,张静姝怒极而道:“你害死了我叔父,依照律法,你我已义绝,再无夫妻关系,你强行带我回侯府,难道想扣押我?”
“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张忠,好,我自己去告官!让官府来查!官府查清白前,你再口出狂言,便是诬陷!”方奕面色极冷,厉喝道,“带走!”
方升带人上前按住了张静姝,将她往外拖走。张静姝顿生绝望之感,倘若今日这等场合,她还掀不起风浪来,那就真的完了,一想到此后或被终生幽禁侯府,再无报仇的机会,她凄厉地喊道:“方奕,你把我当成什么?想扔了,连商量都不打,就让我三日内滚出侯府,想要了,就在丧期内把我抓回来强|暴,我在你眼里是个牲口么?”
此言一出,满堂阒然。
众皆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方奕,须臾非议四起。
辩解强|暴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从她将这些话说出口的那刻,他的脸面和尊严便已扫地。
方奕该是愤怒罢?他想质问她“李又年又是怎么回事”,可竟还有一丝理智,制止了他这么做。他是男人,她又是他的妻子,他被人笑话笑话,因“孝礼不周”在朝堂上挨些弹劾,再挨些责罚也就罢了,到底能过得去。可她是女子,这话说出去,她可能会因此受到刑罚,这辈子都会被人指点,抬不起头来。所以他没说。
到了最后,方奕只是悲伤地看着她,问了句:“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么?”
张静姝闭上了眼睛,艰涩地道:“纵火之人就在长宁侯府,我只是想讨要一个公道,我没有别的法子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你还有一个法子。”方奕走到张静姝面前,示意方升松手,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语气万分郑重,“就是相信我。”
张静姝睁开眼,与方奕对视良久,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方奕的手有些发抖,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许是抖得太厉害,竟连眼睛都花了起来,看什么都一片虚影。
“张静姝,你我是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
张静姝挣开他的手,他本就没用什么力,轻易便挣脱了。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摘下发簪,满头青丝落下,接着她拔出匕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攥着发梢,将头发自后颈处齐齐截断,随后又将断发往空中一扬,决绝地道了句——
“结发,还你。”
惊变乍生,顿又满堂死寂。
方奕脑袋一空,他怔怔地望着纷纷扬扬的漫天青丝,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张静姝一面往门外退,一面脱下孝服,待孝服一去,她再无留恋,大步流星,绝尘而去。
良晌,方奕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发簪追了出去,可张静姝已没了踪影。
一切都在隳坏。
这是方奕此刻唯一的知觉,他能感觉到毁灭正在进行着,却无力阻止。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
方奕的神识宛如滞留在了一个时间凝固的虚空幻境中,过往的经历一幕幕闪现:幼时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抱怀里;牵着弟弟妹妹的手一起玩闹;少时和恋人在夕阳下的青青河畔琴箫合奏;被父亲训斥责罚,他又满腔傲气地顶撞回去,争得面红耳赤;妻子笑着端了一碗长寿面给他,温柔地对他说“祝夫君生辰喜乐”;他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二十五年的人生,其实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一瞬即破灭。
原来那些他习以为常、不屑珍惜的平凡日常,竟都是此生不会再有的幸福,老天爷要摧毁时,一分一刻都不会多耽。
耳边还有很多声音,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热热闹闹。
可这世界再热闹,也与他无关了。
方奕忽而大笑,继而大哭,又复大笑,又复大哭,哭哭笑笑,状若疯狂。
没意思,好没意思。
他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