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的笔杆子,方奕的朋友圈不占一半,也占得二三。
有这二三,就足够了,足够张静姝“往大了闹”。
张静姝本有谋划,恰好他们又定下讲经堂之约,实是天赐良机,她原本想,方奕若不肯带她来,她就强闯,现下方奕带了她来,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这群文人雅士往日聚会,也时常有人携女子赴会,但多是应酬场上的女子,再豪放点召小妾娱乐宾客也是有的,但把自己正妻拉出来见人的,倒实属罕见。
因而方奕向众人介绍过张静姝的身份后,满场静默了片刻。
方奕也自知干了一件蠢事,但方才对着软语相求的张静姝,他又拒绝不了,遂将张静姝的手握得更紧,自进了讲经堂后,他就没松开过她的手。
方奕爱东华山庄大小姐爱得天下皆知,冷落自己的妻子亦冷落得天下皆知,毕竟新婚夜离家出走这种事,没几个人干得出来,自是闹得沸沸扬扬,这段家丑想遮都遮不住。
当年还有人编段子,说方奕洞房花烛夜挑起盖头一看,吓得连夜跑路,一个月不敢回家,你说这新娘子得丑得多么惊世骇俗?
众人今日一看,却哪里是这回事呢?
既是正室夫人,自然不好怠慢,众人纷纷过来打招呼,有人笑道:“传言误我,原是方侯爷艳福匪浅!真羡煞我也!”方奕素知自己这帮朋友中有些人风流惯了,向来骚话连篇,便挡在张静姝面前,替她打发了众人,又回过头道:“人你也见了,我让方升送你到别处暂歇。”
张静姝摇头道:“我想再待会儿。”
“不要胡闹。”方奕心生不悦,又放软语气,好言道,“听话,去别处等我。”
张静姝道:“他们方才说要辩证佛法,我想听一听。”
方奕颇有些诧异:“对你来说,这会很无趣。”
张静姝道:“人总是会变的,比如我现在就变得很好学。”
如果不是心情太沉重,方奕几要被她这句话逗笑,那几分不悦便消散了,只道:“有几个混账东西说话不知分寸,你别理就是。”
张静姝点头道:“我知道了。”她亦知方奕今日已为她一再退让,甚至破例,以他的高傲,放在以往绝不敢想,又轻声道了句:“多谢侯爷。”
方奕抬起手,手指轻轻拂过张静姝面庞,将她散落额前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我是你夫君,谢什么?”
张静姝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整场辩论中,她皆是如此,方奕也无甚心情参与,只作旁观。
辩论至中场,主持人请大家提问,张静姝忽抬起头:“我倒有个问题。”
主持人道:“方夫人请讲。”
张静姝高声道:“诸位信报应么?”
她的问题一经抛出,便有人作答,还不止一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又引起新一轮辩论。
末了,主持人将问题抛回给张静姝:“方夫人信报应么?”
张静姝道:“以前信的。”
主持人顺着她的话茬问道:“那现在呢?”
张静姝略笑一笑。
主持人笑道:“方夫人这一笑颇有深意啊,愿聆高见。”
方奕自是不愿见她出丑,作势起身:“我来替她——”
话未说完,张静姝道:“那我就说说罢!”她站起身,行至堂中,先朝众人一拜:“我读书少,不懂什么高深的大道理,说的不对,还请诸位见谅。”
主持人道:“方夫人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张静姝道:“我以前信报应,信人的命是被安排好的。这一生中,出生在哪里,遇见谁,能享多少富贵,要遭多少苦难,都是有定数的,凭一己之力很难改变什么。所以,我认命,老天爷给什么,我就要什么,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做事,好好地做人。直到有一天,我叔父被烧死在家里。”
“我叔父是个大好人,就是碰到不相识的人,他也能舍了命去救。”张静姝深吸一口气,再强忍着,亦是泪涌双目,字字锥心,声声泣血,“可是他被烧死了,烧得脸都没了。我才明白,老天爷就是个瞎子,什么好人有好报,都是骗老实人安分守己的鬼把戏!”
张静姝倏然望向方奕,掏出火折子举起,与他遥遥对视,决然道:“公平,是要自己争的,老天爷不会白给!”
方奕变了脸色,噌地站起身,径自走到张静姝身前,擒住她的手腕,对众人道:“家中适逢大丧,拙荆精神欠佳,先告辞了。”
张静姝猛地挣开他,质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方奕沉声道:“别闹,回家!”
“如果你问心无愧,就让我把话说完!”张静姝高举火折子,“你敢么?”
众人看向方奕和张静姝,皆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方奕情知到这地步,事情已难收场,紧蹙眉头,沉默片刻,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