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都要走了。他没有上锁,把一切留给了或许以后还会来到这里的旅人和时间。
向这最后一个客人辞行后,他和小二坐着板车,慢悠悠地离开了这个讨了几十年生活的地方。
江笠告别了他们,独自一人留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市集上,面对着一整片被烧毁的孤峰——她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他要从这样的废墟里,打捞出什么呢?
潇湘一定还好好地活着。他心中确定,只是有些牵挂。
背剑的少年站在暗门的废墟前,身形挺拔端正,唯独目光有些茫然。
他每天都在暗门的废墟上徘徊,像是一种不知何时开始深植于灵魂之中的习惯。有时候也去看人们不容易去到的地方,比如崖下那个人为开凿的石洞,并在里面的岩缝里找到了一些小块的蛇蜕。
他希望在这里找到她留下的痕迹,但一切都被人们翻了又翻,残留下来的能够拿走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他一无所获,但心底仍旧有一种力量让他不愿离开。他走过那些曾经黑暗闷沉、如今暴露于天日之下无所遮掩的监牢,站在崖边远眺过那些披着白雪的苍翠群山,也看过路边侥幸逃过大火的小草。
他尝试在脑海中以想象的方式复原她和那个阴沉、苍白又柔弱的少年一同度过的日常,每每觉得似有所获,却最终一无所获。
数日之后的一天,他恍然大悟。于是背起剑,离开了这片真正意义上的焦土。
或许在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之后,这座孤峰的颜色又会渐渐地和周围的山趋于一致,在无限的时间中,掩埋掉所有证明人类曾经来过的痕迹。
走在山路上,他捻转着手中的桃花小花簪,摇摇头,忽而又微笑了起来。
犹带迷惘的少年面容上,那淡而微甜的笑容宛如光一般,点亮了他的双眼。
江笠再次步行穿过当时和潇湘同行的山路,在雪中繁华的灵枢城停了一日,逛了逛那次未曾好好转转的街市。
年关将近,寒冷的空气里到处都有一种欢乐的气氛。
秦氏成衣铺里,垂垂老矣的秦氏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眼看着一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孩做事情。渐渐地,她昏昏欲睡,许多事情在半梦半醒间,悄然无声地兜上心头来。
江笠来到门前时,秦氏正抱着手炉,在临近门口的摇椅上打盹儿。
他轻手轻脚地绕过这位老人家,和那个女孩儿交流了一会儿,问了些目前的形势。女孩儿要留他喝茶,他婉拒了,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或许是被带过身旁的风惊醒,秦氏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仙尊?”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眯眼仔细打量着江笠远去的背影,又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感叹道,“真像。”
她所恋慕的人已经永远留在了几十年前,不会变老,也不会再来到这里,叫她一声“秦三娘”了。
出了铺子,江笠仰头望天。细绒绒的雪花拂过他的脸,拂过眼睫,痒痒的,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又觉得有趣,便像个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在得知自己遗失了二人的过往后,他心中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未来,他还是会找到潇湘的。
若故人相逢,该当如何?
——不若共同淋上一场大雪吧。
北斗宗的柴房,留下了那年五岁的潇湘和六岁的江笠。
而沙柳堡躲避沙尘暴的衣柜里,十岁模样的潇湘和十一岁模样的江笠,又何尝不是各自过着另一种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