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不是领军之将,早就与夏军毫无瓜葛,甚至这辈子,他都再也无法重回战场上带兵杀敌了。
就算分析清楚了战况,找到了破敌之策又如何?他如今只不过是偏安一隅体弱多病的汉人商贩,而他需要做的事,是韬光养晦积攒实力,等待日后找没藏兄妹报仇。除此之外,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只是,他又如何能真的置身事外?正在被践踏的是他自己的国土,被烧杀抢掠的是他的党项同胞,而那些在战场上被屠戮的或许就是他曾经费尽心血带出来的兵——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会留下一对像叶石老夫妇一样只能孤独终老惨淡离世的父母?
他又是一阵咳嗽。多半是近日熬夜操劳以至体虚,染上了风寒。他端起桌上自己煎的药喝了几口,又从壁柜中拿出一支新烛,点上后继续回到桌前研究战况。
看上去没藏讹庞是被当初自己攻打兴庆府的教训吓怕了,于是将左右厢军最精锐的几万大军都撤入城内死守。可兴庆府储粮有限,如此多人,最多只能坚守一个月。再看城外的辽军,虽然连续四五日攻城都无功而返,但没有半点要放弃的迹象,反而在增兵。他们定是发现夏如今羸弱不堪,便欲趁此时机一举攻取大夏都城,将夏国纳入囊中。如果没藏讹庞一味死守,再无后招,则大夏危矣!
米禽牧北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脊背阵阵发凉。
真是世事难料,一场浩劫刚过,转眼间夏国竟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如今唯一可能的转机在辽。三十万大军远征,后勤辎重难以为继,虽然兴庆府挺不过一个月,他们要围一个月同样艰难。所以,他们必定会在附近寻找补给。这样一来……
米禽牧北拿起一块黑色碎石,重重地放到了贺兰山西北方向的一个方块标记上,自言自语道:“不出一个月,辽军定会偷袭摊粮城。”
那处标记便是摊粮城。这是兴庆府周边最大的一个粮仓,里面存储了左右厢军主力一年的军资。辽军想要找补给,必定会瞄准此处,趁夏军不备夺取粮草。虽然旁边不远处就是朝顺军司,但右厢军本部已经折损大半,精锐又被没藏讹庞调走,他们能守住摊粮城的希望极其渺茫。如果真的让辽军得逞,夏恐怕就离亡国不远了。
米禽牧北捏起拳头砸在桌上,手心满是冷汗。如果他仍是夏军统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摊粮城,可对于没藏讹庞,他丝毫不敢有此指望。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或者,只能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现在都毫无动静的渤海人身上?
米禽牧北的目光又回到了摊粮城与兴庆府之间——那里是贺兰山北段,是辽军想要偷袭摊粮城的必经之路,也正是柳叶沟所在的这片山域。
他眉心微蹙,薄唇轻颤,一个疯狂的计划出现在了脑中。
“求人不如求己。”
这片山域有一条贯穿东西的狭窄山道,也是可以直达摊粮城最近的一条道。如果辽军探明形势,知道夏军没有在此设伏,此道就会是他们的必取之路。而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恐怕残留的夏军根本就没那么多兵力设伏,更何况他们也很难探到辽军偷袭的具体时间。到时候只要辽军顺利通过此道,夏军就再无回天之力,哪怕点火烧城都来不及。
而离这条山道不到五里的地方,就是柳叶沟。五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如果辽军只是想攻占摊粮城,他们根本就不会在意柳叶沟这片穷乡僻壤,柳叶沟或可跟从前一样免于战乱;但如果那条山道有伏兵或者被切断,那么柳叶沟这片平坦之地便会成为他们下一条必经之路。
若是能想办法把辽军引到柳叶沟,或许就可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把整个村庄变成辽人的葬身之地,如此,摊粮城的危机便可得到缓解。只是那样一来,柳叶沟就再也无法独享安宁,沟里的村民也再躲不过战乱之苦了。
他胸口一紧,又是一阵猛咳。
“爹爹……”落瑶怯生生地推开了房门,身上裹着一条薄毯。
“怎么不睡觉?咳咳……半夜三更来这儿做什么?”米禽牧北抬起头,干涩的嗓音带着责备。
“瑶瑶睡不着……”落瑶用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走到书桌前,“爹爹咳得好厉害啊。”
“我无碍。”米禽牧北清了清嗓子,“这里没你的事,快回去睡觉!”
落瑶没有回答,却看着桌上的地图问道:“爹爹,打仗……会死人吗?”
米禽牧北一愣,这小女娃虽然只有五岁,但这些日子到处听人议论战事,怕是已经懂得不少了。他不想敷衍,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会死很多人。”
“那……会打到我们这里来吗?我们也会死吗?”落瑶蜷起两只手,抓紧了胸前的毯子。
米禽牧北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心里一软,摸着她的头轻柔地问道:“如果敌人真的打过来了,你会害怕吗?”
落瑶睁大眼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答道:“瑶瑶要保护爹爹!瑶瑶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