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万物冰封。
鹰州镇守使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驾车的是一名中年武官,他跳下车,抬眼望了望头顶匾额上斗大的“龚府”二字。
“姑娘,到了。”
车上的姑娘名叫谦虞,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穿一套绯色闪缎棉袍棉裙,外套油绿兜帽斗篷,迎着风在薄雪里慢慢行着,好似一只宫灯。虽然衣裳穿得重重叠叠,得出却仍看身量单薄。一把青丝梳了双髻垂在肩头,隐在帽子风毛后头。
谦虞身后跟着乳母梅氏,到了这将军府里,仿佛逛庙会似的,左右张望个不住,不曾注意脚下,几次险些就要滑倒,引得沿路围观的丫鬟仆役们暗自发笑。
梅氏脸上有些讪讪的,又不便发作,反推一把谦虞道:“你到人家府里头来,人人都看你,你不说高高兴兴的,反而丧着个脸,你说讨嫌不讨嫌。”
谦虞本身有些黯然的,忽听她如此说,便忍不住道:“我这样大红大绿地穿,想叫人不看也难!你既然不愿人家看,为什么逼我穿这些呢?”
梅氏皱皱眉,“你别不知好歹,这身衣服料子,颜色都多么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人家,难道你要打扮得叫花子一样?”
谦虞心里烦闷,这颜色料子都是几十年前时兴的东西,如今穿上难免惹人侧目,但是跟她多说无益,说不定还要招来打骂,自己受气,因而只说:“既然这样好,你怎么不穿呢?你穿着人人都高兴了。”
三人由龚府仆役引着,一路来到了一座大花厅,四周亭台楼榭,月洞回廊,覆着雪别有一种萧肃的气象;最为醒目的是几株梧桐树,挺拔的枝干高耸入云,仿佛支撑着一所看不见的宫殿。谦虞看那花厅上悬着匾额“通事堂”,左右楹联书的是旧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未及细看,先瞥见厅中上座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目光如剑,令人自警。
那武官见状连忙快走几步,先头一跪,“下官方复拜见将军。”
龚老太爷一手将他扶起,方复又指谦虞道:“这是小女。”
谦虞就要躬身下拜,老太爷也忙叫人拦住了,命都不叫讲究礼法,先归坐再叙。
龚太爷音域宽洪,“太子登基,大赦天下。我本来要打发人去接你,却听见说你已经动身了。”
方复对于流放的日子不愿回想,连忙说:“太爷不知,下官实在是在那荒僻之地待得厌了,得了大赦令后一刻也待不住,立即收拾动身了。”
太爷笑道:“你那貘州虽然清苦,倒也悠闲;来了我这里,就又要奔忙了。”
方复连忙跪下:“太爷这不是当面啐我吗。莫说貘州那不过是个蚊子腿上劈肉吃的差事,就是家财万贯,谁又愿意当一辈子犯官?我是咱们鹰州的人,走到哪里心里还是念着家乡。”
太爷笑道:“你是如此,姑娘如何呢?这一路山高水远,姑娘怕也受了许多辛苦?”
谦虞见问,连忙俯首答应:“在家有在家的不好处,出门也有出门的好处。我小时候读书在书上读到些黄沙大漠,不知怎么,心里倒是很向往的,这一路上为着有这点盼望,倒不觉得十分辛苦。”
太爷笑道:“姑娘真是伶俐,话也说得清楚,人又斯斯文文的。”
谦虞听到太爷夸自己,不由身心就都松弛下来,觉得这屋子十分宽敞豪华,梁上漏雕山水人物,夕阳余晖从窗外照进来,叫人有一种隔世之感……谦虞看过一圈,忽然注意到太爷下手柱子前竟然还有一个人,立在那里含笑默侍,两只眼睛分外明亮,不觉“呀”地一缩手,连茶水都碰撒出来,真亏刚才进来没看到他的。
“还不及介绍——这是我孙儿龚弼。也是在此恭候两位大驾。”
“原来是大少爷。”方复点点头。
太爷说话的时候,谦虞早把这位少年打量一遍,身量匀称,面皮微暗,又穿一身沉香豆沙色的长衫,难怪不注意就和柱子混为一色了。仔细再看他的脸,不免就要感叹他是位真正的西域公子,眉似鸢羽,眼若深潭。那瞧人的眼光,叫人只觉得真挚热忱,又兼他大礼拘谨,沉默无言,倒好象是客的一般,别无一点高门公子的架子,因而不必他赔礼,谦虞早就不怕了。想起刚才,又忍不住要笑。
桌上的茶水滴滴而落,谦虞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躲开,还是去擦拭,不过这样好像显得有些没身份。
太爷便叫小厮:“告诉邹总管,去给姑娘找几个丫鬟伺候着,姑娘远路而来没有丫鬟不方便。”
话音未落,就由门外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太爷不必去叫了,我来了。”说着依次向屋中人行礼,又道:“在下是府里的管家邹其名,伺候太爷,方大人,少爷小姐。”又向谦虞施一礼:“丫鬟么小人已经给姑娘找好了,现就等在厢房里咐预备听姑娘吩,不知姑娘这就移步过去,还是小人请她过来?”
梅氏久在乡间,一切以实惠为要,听说忙笑嘻嘻上来胡乱福了一福道:“太爷,大管家你们不必忙,我们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