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陛下一遇上同赤焰林氏沾边的事儿就容易失了理智,眼下无论谁开口无论说什么,都会见罪于陛下,得不偿失。
一时间偌大的朝堂竟个个噤若寒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辨,进退两难既成僵局,言豫津脑门渗出冷汗来,思来想去唯有赶在父亲来之前先自救。
“昔年林氏覆灭,陛下有憾,于大梁何尝不是憾事。父亲年纪大了,时常想起当年林府中林帅和林殊父子二人同进同出的情形。”
“见着梅东冥后回来,父亲下了马车难掩激动之色,对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会错了,那孩子定是林殊的儿子,眉眼身形与林殊有七八分像,气度却只像上了两三分。”
“本以为臣当时随口托词梅东冥先天体弱多病,却不想父亲记在了心上,向云氏提亲。本是怜他孤苦多病,有浔阳云氏照料能多活几年。父亲也好,云氏也罢,当时谁又能想到梅东冥的背后还藏着天大的秘密。”
这言侯,包庇护短的是他,诅咒唾弃的还是他,做媒做得飞来横祸,竟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耍浑跟梅东冥置气。
引得几个古板老夫子直皱眉暗骂不成体统,碍于御驾在前不好失仪。不过能站在武英殿上又有几个当真耿直到肠子不拐弯的。明眼人一瞧便知,言豫津先是示弱再假意赌咒赤焰侯,一则撇清言氏与林氏的干系断尾求生,二则何尝不是借机勾起陛下对林氏遗孤的怜惜之情。
好一招以退为进,能否成事就看陛下对赤焰林氏还余下多少圣眷了。
只不过兴国侯府仗着昔年从龙有功,占着朝中头把权臣的交椅多年,要是没人趁机落井下石一把,大梁朝廷可就和睦友爱得近乎玄幻了。琅琊榜又不是什么脑残爽文,大男主一路收服后宫称霸天下纯属做梦,大梁朝上下一团和气的景象同样不可能发生。
忙不迭出来踩一脚的偶尔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陛下,臣以为言侯爷所言皆是推托,兴国侯府与赤焰林氏乃是通家之好,老言侯一力促成林、云联姻固有爱护晚辈的意思,难道言侯敢说全没拉拢林氏为己所用的私心?”
言豫津闻言大惊失色,连连叩首直呼冤枉,却不为自己和兴国侯府辩解半句。
在陛下心思难辨的节骨眼儿上,言多必失比巧言善辩更为致命。
出列参奏的乃是朝中被群臣憎恶,又不得不想方设法交好的群体——御史,且还是御史里的中流砥柱,号称嫉恶如仇眼里揉不进半粒沙子的右都御史刘淮山。
“刘御史所言差矣,赤焰林氏本是我朝大族军功卓著,族中子弟多与亲贵联姻。真追溯起来哪家王侯公卿上数几代没几个林氏的媳妇儿没嫁入林氏的女儿。林氏有后,臣等皆为赤焰忠魂后继有人欢欣,兴国侯为之做媒乃长者慈爱何错之有,私心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妄加之罪。”
在群臣印象中惯常滑不溜手擅长平衡之道的中书令谢泯居然出言回护言侯爷,言语中暗指刘淮山出身寒门,对世家氏族间的渊源一窍不通,且铁石心肠不通人情世故,只会以小人阴诡之心揣测他人。
刘淮山一张刻板脸涨的通红,早年的经历使他一辈子最是痛恨朝中士族子弟,仗着家世豪门不学无术者照样忝居高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仿佛寒门学子在他们的眼里与街边的乞丐无异……言豫津也好,谢泯也好,再如何装出一派风流潇洒温文尔雅的名士气度,还不是自恃出身门阀,盛气凌人强词夺理。
“赤焰林氏战功赫赫,乃是大梁累世的功臣,老言侯怜遗孤流落江湖殊为不易。怎么到了刘御史口中就成了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老言侯未至,言豫津只伏地告罪却不自辩,提防的便是被一群搅屎棍似的言官抓着些许由头一拥而上攻讦污蔑。
寒门子弟在朝中难成气候,始终被氏族打压不是一朝一夕,双方矛盾由来已久。帝王借寒门官员掣肘氏族,又借氏族打压寒门,此消彼长平衡之道而已。刘淮山之流鼠目寸光哪里不知深浅,胡乱攀咬实属自寻死路。
先帝在位时,老言侯心灰意懒避世修行十几年,然而一朝出手余威犹在壮心不已,个中隐情鲜为人知,言豫津固然不会说,谢泯从各方听闻的种种迹象中却不难揣测出一二。是以言豫津闭口不言,他身为世交难以袖手旁观也好,仗义执言也罢,都不得不站出来为兴国侯府说话——等老言侯亲至,岂容姓刘的信口攀咬,怕不得当殿拍死他。血溅武英殿终究不美,言官苍蝇虱子似的扰人更惹人心烦,为人臣子者难道首要不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么。
“林氏勋贵,言氏氏族,若能联姻言氏恰能插手军权,正是强强联手,岂不美哉。兴国侯打得一手好算盘,还不让人说?”
“莫非刘御史一句林言两家联姻定有所图,林、云两个小儿女情投意合便被抹杀了情真意切,全然沦为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正因世家间姻亲牵系裙带交往,私相授受的勾当屡禁不止,世间的不公才比比皆是。谢相不以为忏反以为荣,倒令下官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