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学校报到那天,我拎着一个大行李箱,身后背着一个书包。
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我来到了一中,它的全称是丽景市第一高级中学,建校已经一百多年了,前身是丽景大学堂,现在也是一所公办的重点高中。
原先也是有初中部的,但初中部早先搬去了新校区,高中部还在原来的地方,连路旁的梧桐树都像是在展示它们的阅历。
八月末,天气依然炎热,光影从树叶的缝隙倾泻下来,我很喜欢这样的斑斓以及暖意。
那天的我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明明很瘦,但裙子还是勒的我紧紧地,胸被勒出了线条,裙摆也嫌短了,露出了半个大腿。脚上穿了双白色的帆布鞋,鞋子穿了很久,已经脏了,而且我没有穿袜子。
高中生没有假期,新生报到前学长学姐们已经在补课了,课间间隙,教学楼上有男孩子在吹口哨。
我放下手里的行李箱,转身抬头向上看去,一排的男生,他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张扬放纵,也有阳光和颓唐。因为扬起头,他们也看清了我的脸。
我不是什么大美女,但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见我抬头,他们的笑容更放肆了。
我笑不出来,低下头后再转身,拖着行李箱,继续走。
这是我记忆深刻的一条路,就是从这里开始,一条寻常路却注定了我不可能走的默默无闻。
先去报到,我被分进了十一班,普通班,班主任是位还算年轻却明显像个老油子的女士,姓姜。
和所有学校一样,一中也有传说中的小班,掐出来的尖子生,在一班和二班,我们这边才来报到,他们早就开学了。
接着去办理住宿,高中没有地域划分,全市只要分数达标的都能进,除了主城区,还有来自底下各个区和镇的学生,所以住校的人不少。
我们宿舍里住着六个女生,都是同一个班级的,我的床位在门后面的上铺,相对较隐秘,对我来说是个好地方。
住宿条件不怎么好,毕竟是老校区,宿舍楼都已经用了几十年,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浴室,也没有空调和风扇。
不适应的,不光是我一个人,但我好像更糟糕。
以前妈妈虽然对我很冷淡,但她还是会照顾我的,而且我也没为钱忧心过,跟她开口很难,但只要跟她伸手了,她倒是很少拒绝我。
来到新家,阿姨对我也不差,家里没有保姆,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都是她,她不会指使我干活,我有什么需求她也不会找借口推诿。
不会洗衣服就算了,我连被子都叠不好,别人轻易很做到的事我总是弄的很狼狈,军训的一个星期,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料。
笑就笑吧,我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我当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会被所有人孤立。
一开始她们也只是说我脏,叫我邋遢鬼,说我这么热的天都不换衣服,然后又说我不刷牙不洗脸,说我身上的气味很难闻。
我就成了一只从下水道偷跑出的老鼠,即使他们什么也闻不到,只要一看见我,他们也像见了一坨正在散着热气的大便,躲闪不及。
几天一过,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是个怪胎,那么不合群。
明明初中三年还不是这样,我虽然独来独往,但还不至于被这么强烈的排挤和针对,我也很认真的想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我太自负了,没有在一开始把小问题放心上,从而到最后我会无力应对。
可我当时也很难改变现状,交了学费后我已经没多少钱了,刚来住宿,要买的东西也很多,我只能省钱省钱再省钱。
同一块肥皂我除了洗澡还洗脸洗头,乃至洗袜子。舍不得买水喝,连热水都要钱,我只好喝自来水,杯子没有,我就用手捧着,那样子特别像大山里来的人。
周五下午军训结束,宿舍里的人都走了,因为实在不想回家,我又多呆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一直磨蹭到了下午我才回去。
我一直没吃饭,饿的有些头晕眼花,回到家也只有阿姨在。
阿姨去年养了一只博美犬,那狗看到我叫了两声,跟她主人一样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连尾巴也不摇。阿姨正在给它穿衣服,那条水晶裙要三千美刀,很讽刺,但我没资格讽刺什么。
阿姨化了淡妆,穿着一件裸色的长裙,听到狗叫,才不得不回身看看我。
“你爸爸去接燕冬了,待会儿我们要出去。”她还对着我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项链,蓝宝石的光刺得我眼酸。
他们出去应酬、交际、游玩什么,从来没我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燕志华有两个女儿。
我眼睛还在发花,盯着那条狗身上同样闪亮的光,跺着无形的脚说:“我要钱,给我钱!”
阿姨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显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笑意,随即她低头抱起狗,把它放到她的手提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