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简陋,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席铺盖,左面的窗子还没糊上,多年未接客,透露出萧条的味道,但好在才打扫完,至少整洁干净。
房间里没有茶桌,两人褪下鞋袜,坐在床榻上。
她的袖子上还沾着泥水,洛河心疼名贵的布料,她却毫不在意,专门把外衫脱下来怕污渍沾到床上。
“二娘对我很好,姐姐们也时常来看我,阿爹把官位辞了在家管理商铺,有时我看出了账上的缺漏,他还会夸我聪明。”白承谨温和地讲述着。
想起她们上一次见面时,她爹还是京城大员,每日写词悼念逝去的妻子。
时过境迁,在左迁辜邬后,他很快便与一位农人之女相识,两人年纪相仿,鳏夫与寡妇,所受生活的苦楚也大致相同,竟枯树逢春般一拍即合,不顾孩子们的反对结了亲。
那时经常收到白承谨寄进宫中的苦水,后来她慢慢接受了新的生活,彼此的联络却也跟着变少了。
“二娘没读过书,但她会好多东西。缝补衣裳啊,熬煮米粥啊,还有编菜篓养蚕丝,她都教给了我,不过现在家里生意做大了,用不上这些了。”
白承谨絮絮念叨着,洛河安静的听着,跟着她的情绪有时弯起嘴角,不过眼神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变化。
她知道,承谨的经历远没有对方描述的轻松。她自幼锦衣玉食,聪慧过人,本也是进利贞学堂的苗子,一朝跌落,读书习文的手沾染上了家长里短油盐酱醋,再难回到曾经了。
“差点忘了说,”白承谨用手帕捂嘴,“二娘替我定了门婚事,极好的夫家,婚期就在下月。”
说着便要从怀中掏请帖,激动的手掏了两次没掏出来,袖口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掉出两张薄薄的纸。
白承谨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掉了东西,洛河却眼尖地发现上面是两篇字迹工整的述论,立马对那两张纸来了兴趣。
“这是……”
洛河拾起纸张,才看见除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外,最上面还用红笔批了一个大大的丙,错别字被圈出,还有被要求删掉的整行行文。
“下月一定要……”白承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掏出红色的请柬,抬头就看见洛河正对着自己的文章仔细研究。
“啊啊啊!”她一下脸红到了顶,甩开请柬,去抢对方手里的文书,“不能看啊!这个不行!”
洛河早已经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她的习作,神色凝重地递给她,若有所思地开口:“是…你何时上的学?”
白承谨他爹曾是甲等功名,年幼时也是父亲一手启蒙习字,后来父亲被黜,投笔从商,几乎再也不教授她任何文理,这些她都在书信中提到过,况且如此专业的批注,应该是从业教书多年才有的经验,必然不是她父亲的手笔。
“哎呀别提了,是袁掌仪开办的女学,在东街那边,二娘寻了关系才把我弄进去,不过以我的能力……是给父亲丢脸了……”
白承谨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完全听不见。
她低着头,蒙羞般将手里的帕子绞紧,眼眶红润。
“夫子们都很好,同窗们很客气,我学了很多东西,也不曾受过委屈,已经很满足了……”
洛河心中不忍,皱着眉去擦她的泪,谁知她一抬头,哭声骤然放大,眼泪也像泉水般涌出。
“我不伤心…我真的不伤心!嗝……“她啜泣着,像是开凿的渠眼,右手胡乱地涂抹脸上的泪珠。
“就算作文次次得丙又怎么样?就算从来回答不出问题又怎么样?我娘说了,我不蠢笨,总是能学好的……”
洛河被她卸货的样子吓住了,只能试着从那张薄纸上做文章。她抽出白承谨手里的东西,再字斟句酌地读了一遍。
“怎么办阿河,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娘和爹就要彻底对我失望了……”白承谨还在哭着,找不到丝绢,就把眼泪往洛河被子上擦。
洛河忙递来帕子,止住她的行为。
“你明日按照我教你的法子重写一篇,再去问问夫子。”
她隐约记得同类的题目,袁娈曾教过一遍,但记忆太久远,她只能将关键的结构复述下来,希望对方能记住。
白承谨收起了眼泪,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还带着泪光,点头如捣蒜。
“晚上回去就写,别拖着。”
洛河目送着那朵鹅黄色的大花离开房门,想到以前,忍不住叮嘱一句。
远远地传来对方答应的声音,屋内佳人的熏香还没散去,洛河维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目光不由地落在手中的请帖上。
——及尔偕老,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