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织宿在姑姑家,夜里,听到赤脚踩在地板上面的声音,咯吱…咯吱…就像老人的骨骼发出的响声,洗手间去了何止三次,心知姑一夜未眠,秦羽织将头埋在被褥里,也是一夜未敢反侧。
挨到五点钟,天还是灰的,电话铃响,秦若琛去听:“恩,恩,好。”
秦羽织问:“怎么了?”
姑姑道:“去一趟她的家。”
不必解释,“她”是指黄太太。
昨天事情败露,干脆主动出击,真是个厉害人物,秦羽织也想会一会了,道:“我陪你。”
一路无话,到了黄家,没见到一个除黄太外的人,秦若琛道:“狡兔三窟。”秦羽织便懂了,这里也未必是她的家,她没安插佣人。
黄太太还没看清门外是谁就开了门,目光一晃,扭头往屋子里去了,她穿着墨绿色丝绒睡裙,半个胸部露在外面,头发不长不短,没有打理,过长的裙摆包裹她短小的身材戳戳有余,一条分叉开到大腿根,此处皮肤雪白且肥腻。
秦羽织无端想起那句“温泉水滑洗凝脂”,才晓得多香艳。
诚然她是个美丽、风韵犹存的女子,但还不能与姑姑媲美,甚至这二人没有一丁点可比性。
那么是不是这份混不吝的豪放吸引贾士章夜夜不归家?未解之谜太多。
黄太太倚在那,慵懒道:“你赢了,他说要回家去。”
姑父的衣物被打包成一箱又一箱的行李放在地上,秦若琛垂眼讽刺:“原来他早已私奔,可笑没人知道。”
黄太太颔首:“这也正是他找到我的原因。”
“他做什么,都没人知道,若琛,你对他的关注太少。”
秦若琛冷笑一声,道:“你们找错人了,想转手,只需给典当行打通电话,他们上赶着过来。”
黄太太直起背:“你真不打算让他回家?”
“我家不是旅店。”姑姑笑。
“他心意已决,你们有孩子,你已四十岁。”黄太太严肃地宣判着三个既定事实,或许在她眼里,也是三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可姑姑到底是姑姑:
“孩子成年了,而我还年轻。”
秦若琛拉秦羽织转身离开,黄太太忽然喊她:“若琛。”
“你就不好奇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不。”
她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这样的决绝,短短十余小时,发生了两回,秦羽织永生都不会忘记此刻的悲怆。
道:“她很爱他,很不甘。”
难为秦若琛遭遇诸多打击还能把车子开得四平八稳,她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拄着窗:“傻孩子,她再爱一个男人也不会离婚的。”
“为什么?”
“从冠以夫姓那刻起,注定无法离婚。”
黄先生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女伴多得能填满百乐门的舞池,妻子只有黄太太一个。黄先生可以对黄太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名声受损。
黄太太何尝不是甘之如饴,享受黄太太这个称谓带来的殊荣,不舍丢弃衣来伸手的生活,矛盾之处仅仅在于,渴望激情的心不死,见到贾士章那刻起,她也懂得了寂寞。
秦若琛道:“信不信,我与贾士章离婚,他无处可去,再去找她,她会吓死。”
只是预言成真之前,贾士章先现身在秦家。
她们回到家,见大门敞着,管家站在外面,不知如何是好,秦若琛便知道他回来了,对管家道:“难为你了,先去休息吧。”
管家溜之大吉,男女主人闹不合,最难做的永远是下人,有一天主人会和好,可下人永远不会变成主人。
贾士章正低头吸烟,窗帘紧闭,没有点灯,只有香烟的火光随着他的抽吸明灭,见到人,他把烟掐了。
接下来秦若琛和他进书房交涉。
谈判的过程比预判短暂,看得出,没谈拢,或者说贾士章单方面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整个人很颓然,他走到客厅,沉默半晌后,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问过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秦若琛看向秦羽织,两人相视无奈地笑,他不会想到,就在半个小时以前,他的情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合着都有暴露欲。
姑姑道:“我们结束了。”
贾士章点点头,固执地继续:“那天她打电话来找你,你不在,她说想去看跑马。”
答案令人啼笑皆非,忍不住感慨生命的苍凉,寂寞真的随时随地在发生,寂寞的人什么理由都能凑到一起去。
秦若琛已经不想说话,秦羽织看出这心力交瘁,她道:“够了,请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