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雷动,势如破竹。
须臾之间,孙大帅辙乱旗靡,和总兵溃不成军。
他从深秋艰难支撑到孟冬,终于在革命军踢开总兵府邸大门时,仓皇而逃。
在看清敌首面容时,最后一丝理智被仇恨紧紧裹挟,他终于相信香橼背叛了他。
他一直知道,却从来不愿相信。
对方气势如虹,步步紧逼。
严副官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刀,使他在枪林刀丛中寻得一条退路,一径杀出后门。
总兵府邸留给他的最后一幕,是蒋思娴中弹向后倒下的身影……
逃到上和村的时候,他身边只余不足三十人。
和致远一字一句地讲述着他溃败的经过,仿佛一停下来,就能听见血液从身体中渐渐流逝的声音,那声音就是催死的符咒,是小鬼索命的脚步。
然而故事终有讲完的时候,末了,他重复了一遍:“我要你和我一起死。”
这一句,语气平静,甚至柔软,像在说情话。
“好。”香橼抹去脸上的泪水,嘴角微微上扬,“我和你一起死。我不怕死。”
我不怕死,我还有我的同志,他们前赴后继,正在走向畅想中崭新的世界——风雪停息,天日重现,人人都能生活在阳光下,挺直腰杆做人,用双手创造生活。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在香橼的心里。
是以当追兵破门而入时,已经适应了黑暗的香橼准确地挪到了和致远的身边,轻轻问道:“你想怎么死?用刀还是用枪?”
此时和致远也坐在地上,靠着墙,身侧积了偌大一滩血。
“用枪吧?不用费力。”香橼做出选择,伸手到他腰间,摸出一把□□。
“我不会,你来吧。”香橼把枪递向他,语气轻巧得就像在说“我不会写对联,你来吧”,或是“我不会给松儿扎风筝,你来吧”。
和致远接过枪,拉开保险,抵住香橼的额头,“阿橼,记住我,来生不要再遇到我。”
过了许久,枪声仍在耳边回响,月光不知几时划破浓雾,飘飘摇摇地落了一地。
香橼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才经历了第一次小产,和致远来看她,将她揽进怀中,拢了被子,与自己密密实实地贴合。
她还记得自己的心是如何狂跳不止的,心动与陷落,都在那一刻。
香橼将和致远的尸身放平,从贴身衬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折痕处起了毛屑,是被无数次翻看摩挲过的。
展开,是一幅画,画中有漫天烟花,有翘首祈愿的少女,身着桃红小褂。
香橼最后一次看这幅画,努力将它刻在心底,然后原样折好,放进了和致远左侧胸口的衣兜。
“你也要记住我,来生……早点找到我。”
或许来生,便是新世界吧。
革命军很快攻进后宅,香橼听到熟悉的声音,高喊“匪首”和致远的名字。
她起身走到门前,用手帕擦去脸上的血污,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荧荧火光,照亮她的脸庞。
—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