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女子赌上性命的拼杀,为的就是将长久以来被罩在女子头上的那方幂篱扯下来。可是有些人心中的幂篱却是扯不掉的,已经和着几千年来那团不可言说的阴影渗出的脏污淤血,牢牢地黏在了她们心头。
继母是个可怜女人,她一生工于心计、掐尖了地算计那方宅院里的人,可谁想到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最后却被来自宅院外的东西给毁了呢?
再细细品咂了一番点心的余味,顾惜筠开口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待会儿找个馆子停下来吃点东西,整饬整饬,也让车夫好好休整饮马。”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不知道顾惜筠怎么突然下了这样的令,分明一路上都在急不可耐地想回家,在路边落脚歇一会都不情愿。但这也不是大事,便纷纷应了是。
顾惜筠将一盘樱桃吃了个精光,又摸到座位一边的食盒,打开来取出一块干粮吃了起来。这干粮本就是带来以防万一的,一路上她们都压根没怎么动过。此时看着小姐啃起了大饼,书鸢和绘棠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很快她们一行人便找到了一家酒肆落脚。刚下马车,顾忆玫就颠颠儿地黏了上来。
“筠姐姐,你瞧那儿有家卖珠花的铺子呢,京城里的首饰可真好看,我在乡下还未曾见过这样的款式呢。”顾忆玫声线甜丝丝的,带出一股腻味来。落在顾惜筠耳朵里,她顿时就知道了她什么企图。
要是前世的顾惜筠,估计会怜惜起顾忆玫的身世来,然后带她去那珠花店挑拣一些她自己喜欢的买了。
可如今知道了她的为人,顾惜筠不由得多想了几分——这沿途商铺鳞次栉比的,卖什么的都有。顾忆玫在乡下的时候倒也不是个爱打扮的性子,如今京城近在眼前,倒是未曾去注意那些她喜爱的赏玩器物,却将视线盯在了珠花上,难保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是修整仪容来吸引悦己者的,也大不乏人。
毕竟她托关系卖人情把她塞进了宫里做女官,可受托教导她的徐典膳却说,顾忆玫在尚食局混账惫懒,不思进取,成日只打扮得妖妖调调去勾搭宫里出入的王公贵族们。
顾惜筠这个十八岁少女的壳子里,装的到底是个历经了生死的苍老灵魂,只消稍稍细思一番,就立刻明白了顾忆玫那点小心思。但顾惜筠倒也没戳破,毕竟顾忆玫虽然是个小角色,可她背后的却是顾家老爷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少时情人。
虽然这份绵亘了数年的情思也没阻止他养外室、吃软饭、又在和离后续弦就是了。
顾家四个孩子四个娘,其中三个名正言顺跟顾老爷住一个屋檐下的,都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
不过男人们自然会找寻一番说辞,说自己是怕自己真爱之人被其余妻妾们盯上,贾祸糟害,才加以冷待。好像他们的资质就值得一群女子对着彼此杀红了眼似的。
顾惜筠轻轻一笑,倒也没接顾忆玫的话茬,顾忆玫有心而来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有些尴尬。
一行人进了店里,小二热情招待。顾惜筠习惯坐在床边,一来光线好,能将吃食都照得愈加形□□人;二来她喜欢观察路边形形色色的人,自从进了宫里以后,就好久没尝到这一番趣味了。
然而这家酒肆店面逼仄,唯一靠窗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顾惜筠瞟了那身影一眼,便有些出神——那人一手支颐,扭过头去望着窗外,露出一截纤长苍白的脖颈。最令人称奇的是如今春日艳阳的天气,这人居然披着一件毛领大氅。只消看了这人一眼,顾惜筠就不由得觉得热。
她叹了口气,对身旁的书鸢说道:“你去问问那位公子,能否行个方便,换个位置。”
书鸢应声走上前去,正要垂首相询,却见那公子突然用手帕捂住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顾惜筠一听他这咳嗽声不对,便心中一紧。因为在她记忆里,也有一个人会这样咳嗽,是因为他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上了寒症,因此一年四季都畏冷。
那公子咳了一会,等气顺了一些,才放下手帕。
书鸢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皱起眉头,折返了回来。
“小姐,这……”看她神色,顾惜筠便知道了她的意思——面前这男子似乎身患痼疾,尚且不知那病是个什么情况,为保万一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顾惜筠刚想开口,却听见身边的顾忆玫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他手帕上有血!这都咳出血来了,怕不是个痨病鬼!真晦气……筠姐姐,咱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