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待会儿过了界碑就是京郊了。”
顾惜筠从一场噩梦中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绘棠的一张笑脸。
——怎么回事?她不是因为行刺容泱失败,从宫墙上跳了下去吗?
那宫墙高逾三丈,肉体凡胎从上面坠下去,哪怕没有粉身碎骨,也要七窍流血、必死无疑。
顾惜筠愣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摸到血,也没有摸到尘灰,只有薄粉裹着少女细腻的肌理,在她苍凉的手心里散发出阵阵暖意。
面前的绘棠还没有挨过饿,也没有受过尚宫局内监的毒打,还是水灵灵的剥壳荔枝般的姑娘。她看见顾惜筠醒来,忙笑着端起一盘糕点:“小姐醒啦,要不要尝尝这糖酪樱桃?这可是书鸢姐姐在路上特地给你买的呢,说是蕴霞寺边的小摊卖的酥酪最醇正,怕小姐你醒来以后嘴巴里泛苦呢。”
“你这小妮子,说了再让小姐睡会儿,怎么就非得把人撵起来?我看你就是嘴皮子停不下来,非得找双耳朵来装你抖擞下来的碎言碎语!”一个略为成熟的女子声音传来,听得顾惜筠心中一惊,顿时像是有万钧雷霆在灵台游走了一遭,感觉四肢都麻了起来。
她僵硬地扭过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迟疑道:“书鸢?”
“小姐有何吩咐,哎呀,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路上魇着了?”眼前的正是本来在昨夜被活活打死了的书鸢,她一脸关切地望着顾惜筠,那双晶亮的眼眸,全然不似在深宫里被磋磨后的深沉黯淡,而是闪烁着一股少女的天真浪漫。
顾惜筠愣愣地看了她们一会,然后迅速侧过身,将车窗帘子掀开了。
一道阳光热辣辣地兜头扑到她脸上,将她脑海中的困意顿时蒸腾一空。
——眼前的是京郊的绿野民居,官道旁一边繁华阜盛,小贩们叫卖着茶酒糕饼之物,客店食肆在其间星罗棋布。这是她死的那一年绝无可能看到的光景,容泱靠兵变登基,京郊早已变成杀戮掠夺的舞台。之后连着数月便是剿余孽、诛叛匪,没有丝毫给氓民的喘息修养之机。
兵燹之中离乱数载,人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顾惜筠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如此宁和繁盛的景象了。
——看来事实是,她重生了,居然回到了昔年在乡下疗养好了身子后,回到上京之时。
她望着青天白云,在两个侍女担心的目光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前世遗留的恐惧和愤恨长舒一空。
这时候车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筠姐姐!”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顾惜筠不由得一怔,于是扭过头去看,之间紧随着她们车驾的另一辆马车上,车窗被推开,一个柳眉桃腮的女子将脑袋探出了窗户,正含着笑,向她打招呼。
这女子正是她从乡下带回来的忆玫。
她在乡下老宅得知忆玫身世后,第一反应只是愤恨父亲的花心无能,觉得忆玫可怜,认为她也不过是男子负心的牺牲品。
现在看来,还是她将人心想得太简单了些。
前世的她对着忆玫,会倾心倾力地回报热情,可现在从生死上走过一遭,她只是对着忆玫淡淡地笑了笑,丝毫没管对方愣住的表情就钻回了车里,一把扯上帘子。
“怎么了,小姐,可是身子不适了?”书鸢从来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到了主子的不对劲。
顾惜筠抹了一把脸,说道:“没什么。”然后她一把抓起绘棠端着的糖酪樱桃塞进嘴里,冰凉沁人的甘甜立刻在舌尖绽放,让她感到头脑一清、通体酣畅——她都快忘记自己死前究竟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顾惜筠一边嚼着樱桃果肉,一边在心里盘算了起来——既然是她回京的时候,那今年的年份也大抵知晓。这些年说大不大发生了许多事,对顾家而言,发生的头号大事便是长女失踪。但对整个大晟来说,最顶了天的大事便是皇帝宴请万国使臣。而这间筹措了近一年的盛会上,居然发生了一起针对皇帝的刺杀。
据说当时三皇子容澈被列为了头号嫌疑对象。当今圣上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居然把亲儿子下了诏狱。尽管后来三皇子得以沉冤昭雪,但还是丢了半条命,只能离京,前往气象温和之地疗养。
但除了这些事以外,顾惜筠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回京路上,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便是父亲的填房夫人动了歪心思,居然买通了一伙匪盗,在半路上埋伏她,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顺道制造机会用污言秽语玷污她名声。
若是普通匪盗劫持也就罢了,顾惜筠还不至于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可这件事的关窍在于,那时候是容泱突然杀出救了她。
——大晟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无甚礼教大防之言。因为开国皇后设立女学,允许女子入仕拜将,哪怕寻常市井女子,也可行商买卖。虽然一开始也招来了阴阳颠倒、母鸡司晨之类的骂名。但后来出了几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女相,这些声音也就微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