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八岁的时候,阿娘带她进了东宫。太子妃看见这对年轻母女,生了恻隐之心。同时,阿蓉年纪和她差不多,所以,对阿蓉,太子妃格外看重,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
但是阿娘却不许阿蓉恃宠生娇,“贵人是贵人,我们是奴婢,若是忘了自己的根,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阿蓉再受太子妃喜爱,小宫女每日要做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要是一天天就这么过去,该多好啊。阿蓉爬上梨树,梨花落在肩头,她闭上眼睛,暖风和煦,之前的颠沛流离被她抛在脑后。不过,太子妃身上的病渐渐重了起来,天天咳个不停。
这时太后病重,御医侍疾,太子妃能分到的御医,本就不多。太子慌张起来,遍访民间,寻求医师。
阿娘为了侍奉太子妃,不免着了风寒,几个不注意,就成了大病,整日高烧不退。阿蓉守在窗前,哭得眼泪涟涟。她一直以为,穷苦人是最顽强的,他们不像贵人那样,能足不出户,即便出门也是众人侍奉。
最粗粝的麦饭,和白米饭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什么,为什么阿娘会生病呢?
阿蓉跑出阿娘的房间,跪着求那些医师救自己的母亲。那些医师为了照看太子妃而形色匆忙,纷纷拒绝了阿蓉的请求。
一个下人而已,多大的病,抗一抗不就过去了?多少穷苦人,药都买不起,不都是这样扛过来的,怎么就你阿娘娇贵,还要人看?太子妃病更重,应该先治太子妃。
遍寻无果,一位祈福的比丘尼看见了痛哭的阿蓉,告诉她,佛可以保佑母亲,如果可以把阿娘身上的一个物件,放在香火旺盛的地方,祈福数日,此病便会不治而愈。阿蓉双眼红肿,跑到屋子里,把阿娘刻好的蜡人给了比丘尼。
“这几日国丧,太后驾崩,贫尼一定会帮助施主,把蜡人放在停放棺椁的讲经堂前。”
“法师,这样的话,我的心还不够虔诚。请法师为阿蓉指一条路,就不麻烦法师了。”阿蓉不想麻烦这位比丘尼,便在对方的指引下,跌跌撞撞来到了法华寺。
满堂的人都穿着麻衣,太子也在一旁,他双眼空洞,脸上看不出什么忧伤,却也没有什么喜悦。太后对自己的孙儿,从来都不怎么慈祥,或许,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吧。皇帝穿着斩衰服,面色凝重,到了深夜,不少人纷纷散去,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阿蓉第一次来到讲经堂,她之前听说过,太后信佛,生前常常捐钱修缮佛寺,法华寺那一座琉璃塔,就是太后出资修建的。阿蓉心事重重,六角琉璃塔的宫铃在微风中摇曳,显得整座法华寺更加阒然无声。
朗月照川,逝去的人,逝去的岁月,都不会再回来,阿蓉想不得那么多了,便小跑到宫殿的柱子后面——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到深夜,留下来的这些人肯定会回宫,包括太子。太子妃沉疴难愈,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却还要为了孝子贤孙的名声,待在法华寺不回去。等太子走了,就没人在意她这个小宫女了……阿蓉想着,顺手拿起面前的抹布,习惯地擦着地面。
“你是谁?”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迈的宦官,“眼生,谁家的?”
“我……我……”阿蓉说不出来,她本就不是来干活的,要不要说自己是东宫的宫女呢?太子被吸引了注意,忙上前解围,“这是孤宫里的宫人,赵翁多心了。”
“原来是太子殿下的婢女,奴婢该死。”
“不必,这些日子,赵翁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太子环顾四周,堂中金铃被风一吹,铿然作响,“现下大家也都歇息了,再过几日,祖母梓宫停灵完毕,就算结束了。”
宦官退下,讲经堂只剩下了阿蓉和太子,以及不相干的下人。阿蓉在佛像凝视下,心惊胆战,她承认,自己并不坦坦荡荡,此行并不是为了太后积福,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太子察觉到她的慌张,还以为是东宫出什么事了,“太子妃呢?她现在可还好吗?我现在忙得抽不开身,也不能照看她几分,她是病得更重了么?”
阿蓉摇摇头,“都不是,都不是。听人说……听人说,法华寺这边缺人手,来帮忙的话管饭,我……我就来了。”
“啊,你一个小姑娘家,走这么远,你阿娘该担心了。这些事,让年长的宫女来做就好。”太子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一起走吧,天太晚了。”
“嗯!太子您先上马,我待会儿就来!”阿蓉迫不及待想支开太子,太子只好先她一步离开了讲经堂。
这下,整个讲经堂只剩下了阿蓉一个人。她的心怦怦狂跳,在佛陀的注视下,太后的灵位旁,她把那不到拳头大的蜡人,放在了灵位下的空隙中。自己在做什么啊!这可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人!她……她居然把一个卑贱的蜡人,放在了这至尊的牌位下,何其大胆!
她抬头看了看慈眉善目的佛陀,佛……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大不了,我之后抄念经文,捐献香火,求求你,保佑我的母亲,让她脱离苦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