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还穿着昨日那身红嫁衣,那鲜红在晨光里是多么扎眼。她麻木地听着杨氏哭天抹泪地对她爹骂:“我命苦啊,嫁给你这么个没用的,费心费力给你生儿育女,福没享多少,脸都丢尽了,我没法儿活了啊!”
他爹忙捂她嘴:“别嚷别嚷!赶紧回家!”
杨氏一听闹得更厉害:“你让这么个丧门星家门儿,我看你是巴不得她把我也克死!好啊方德智,我这就带着凡哥儿投井去!”
他爹见拉不动杨氏,周边儿乡亲又都围了过来,只觉得没脸面,又是两巴掌抽在笑阳脸上,拔了她头上值钱的钗环,指着她鼻子道:“丧气的赔钱货!以后别想进我方家门!”说完扯着杨氏进了院,哐当把门摔在笑阳面前,门内咣当响了一阵,然后扔出来一包袱旧衣裳,一句话没再留,关门上了栓。
她不太记得那一天是阴是晴,浑浑噩噩往山里走,隐约在路上遇上村长让她去家里暂住,她还礼貌微笑回绝了。就这么一个人慢悠悠晃荡着到了山林,腿好像自己寻路似的,走过庄里的坟场,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停在了这座小房子前面。
她忽然绽出明媚的笑,对着空荡荡落满灰的小房子道:“爷爷,我穿嫁衣好不好看?”
她在冰冷的炕上躺了两日两夜,忽梦忽醒,睁眼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她口中发苦,浑身发冷,太阳穴仿佛有把锥子,不间断地在刺她脑子。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死在这里。
她意识到自己病了,挣扎着爬起来,腿刚站起来就软倒在地上。迟来的饥渴涌上来,她用力吞咽着口水,嗓子如刀割一般疼,腹中更是难过。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扶着炕沿站起来,幸而灶台下还放着些老柴火,拿到屋子正中的火坑里点了。身体终于暖和了一点,可寒夜马上就要到了,这点柴火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要出门,可现在全身无力,饥渴交加,连路都走不了多少,更何况已经几乎没有了日光,初春时节冬眠的山兽刚刚苏醒,正是饥饿觅食的时候,冒险进山林,岂非寻死?
进退两难,生死危机面前,笑阳已然后悔:自己竟然愚孝到为那么个爹和后娘伤心,甚至为一个婚嫁不如意的小事浑噩这么久,若是就此一命呜呼,辜负了娘亲和爷爷的养育恩情,那才是大不孝。
念及过世的娘亲和爷爷,仿佛又有了站起来的力量。她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口水缸前,里面早已干涸落尘,但水瓢还在。她推开屋门,太阳早已西沉,但天空尚有余白,东边月影若隐若现。举步往记忆中的河流方向走,没两步就差点儿一头抢到地上。
不行,就算撑着走到河边,也绝没有力气返回来。她扶着一旁的树,张口喘气口唇越发干渴,嗓子里像要冒烟,闭口用鼻子呼吸却并不通畅,一吸气鼻子酸疼。挣扎之际一抬头,却见几步外竟然是棵黄皮果树。
黄皮果是春天山里常见的树,产的果子只有婴儿拳头大,笑阳小时候经常坐在爷爷肩头摘,只不过那是初夏时节果子成熟的时候,而眼下这才刚刚结果,果子小不说,连皮都是青的。
可是对一个绝处求生的人来说,这样一棵果树宛若沙漠绿洲。笑阳突然生出一股子气力,直接向着果树走去,用力拧下两个用手一擦就塞进嘴里。酸涩满口,眼角都忍不住抽搐,酸汁滑过舌根,汇成一股类苦的味道。即便如此,饥渴得到暂解,好像精神也好了些,她又摘了几个。缓慢往回走时突然注意到野草丛中一片白,欣喜地拿瓢去捞。那是前几日的一场雪,村里早已消融,而山林里竟然还没化完。
怀抱着几颗野果,端着满瓢的雪,拖了捡的几根断枝回到木屋。她将水瓢靠在火坑边融着,将枯枝略微架起添到坑里。雪很快融成水,里面还混着沙土和草叶,她迫不及待地将水面灰尘吹了吹,直接灌了几口。
“哈——”冰凉的雪水一路滑进肚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面上却是一派干渴得解的舒爽。她将柴火一一捡到炕洞里,等不及炕暖和起来便昏昏欲睡地躺下,把包袱里所有的厚衣服盖在身上,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到明天醒来,要专心致志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