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语声。对郭靖来说,这其实是他打定主意放弃刺杀机会的同时,因思考过于专注而带来的听觉选择性注意开始恢复正常。“……这位就是刚才帮我治伤的蒙古兄弟。”郭靖忽然听到自己被提及,下意识地抬头向声源望去,同时感觉数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下一刻,依旧半作蒙古少年打扮的他直接和完颜洪烈对上了视线。
郭靖在交汇的目光之中楞了一愣。虽没听全,他也知道那位小王爷对自己的描述相当善意。只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会愿意跟谋夺蒙古故土的完颜洪烈做什么见礼来虚与委蛇,只想胡乱混过去,赶紧离场再做打算。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完全不在郭靖自己的预料之中:他看到完颜洪烈越过儿子望向他的视线逐渐凝重,仿佛想起了什么。紧接着他听到那大金赵王完颜洪烈突然开口问道:“你是蒙古铁木真的儿子,或者义子?”
——这一刻,六位师父的教导轮番在郭靖脑中过了一遍,然而这可实在是他没曾想到会需要回答的话题。
郭靖没有回答完颜洪烈的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回答了。一步、两步、三步,郭靖沉稳地朝着侍从围绕之中的完颜洪烈父子走去,然后突然加快身形向前大步跃出。此刻的他非常希望那小王爷能够站得远些,但是他知道万事已不能由他自己决定。
平心而论,至今不过十七岁的郭靖的确和这位大金赵王在蒙古有过不止一次的会面,远至六岁时封赏“北强招讨使”的拦车掷币,近至不过数月前的斡难河夜战,郭靖正是以少年只身当先见阵、在此人目睹之下杀退王罕桑昆。然而前事之时郭靖实在年幼,后者又值月沉星暗、观斗双方彼此相距甚远,故此不独郭靖自己,连派下杀令的成吉思汗本人也未曾在意过会被认出的可能。
虽说为国杀敌乃是大业,身份暴露本来也未必会对刺杀有太多影响,然而在众多亲兵武者的包围中被当众指认可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在精神紧张之下,郭靖对眼前事态缘由的第一个猜测,更是可怕的多:莫不是大汗帐中已有细作叛徒,早把大汗予我之命全数卖给了金人?果真如此,那这大金赵王必定已有准备,虽意外相见,此时定然不欲令我走脱。既然如此——
“兄弟,我对不住你!”郭靖纵声嘶吼。他冥冥中看到那位小王爷的瞳孔在他眼前放大,但心中已不及多想,只是一边以虚力施展肘击试图将小王爷隔开,一边猛然从腰间擎出大汗临别所赠的金刀,劈头一击砍向前方的完颜洪烈。下一个瞬间,他感到一股大力极快地猛击在自己左腹脾脏之处,顿时被迫得反射性地向后一躬,身形一时顿止。郭靖抬起眼帘,对视过去的已是金人少年的目光。后者此时挡在他父亲身前——郭靖这时突然意识到那小王爷身法其实极佳,轻功步法甚是诡谲——眉头深皱,却向郭靖平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郭靖心中再次打了一突,心知自己之前的判断大概并不准确。但此时事既已至此,早是无法可想了。他当下站定身形,使一招“斜挂单鞭”闪身欺进,着意绕开少年受伤一侧,仍只欲以虚招令对方让开。那小王爷不为所动,不顾掌心滴血,两臂盘上做“双黐手”拨开大刀将郭靖向后推开,接着一记橫钩拳直击郭靖面门。郭靖一时竟没能闪开,受击之下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他耳中嗡嗡作响。郭靖一抹头额,掌中竟是一滩鲜血,不由得呆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血原是完颜洪烈之子用伤手击他所留的。郭靖后退两步,同时心中又是一愣:这金人小王爷倒像蒙古人,居然拼了自己也这般狠手?
完颜洪烈此时已抢上前,连声问道:“康儿,你怎么样?”那小王爷——完颜康,只微微摇头,视线依旧凝注在郭靖身上,虽在失血之下脸色苍白如纸,然而目光烁烁,冷如寒星。这下,郭靖感觉自己进退两难了。
从赵王府诸兵的应对来看,大汗帐中奸细泄密的猜测多半并不成立。即使是真的,他也应当更谨慎地脱身,匿去行踪、从长计议。在最后和最坏的情况下,他至少绝不应该在金国的都城,在被公然指出与蒙古相关的身份时,来一出明显会引发宣战理由的当街刺杀。可是在现在这种一时情激出手之后的情形下……郭靖一动不动地站住了,脑中思绪驳杂翻梭:大汗待我母子恩重如山,我纵死倒也无妨,到底怎样才能打消金国对大汗的疑心?
以史为鉴,煮豆燃萁的事情比比皆是啊。《六韬·论将》说将有五材:勇、智、仁、信、忠,此仁此信此忠乃是施于部属袍泽。五材之中独无“义”,君子与非君子之战乃你死我活,“义”乃乱军之物,义不掌兵乃千年古训,以义之心度非义之腹,岂有不被暗算之理!
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街上闲人都早被驱散开去,此时长街虽为各色兵官武者围堵,竟无一人语声。郭靖方一回神,眼前直面的人影已然变换,原来那小王爷完颜康已护持其父退后,而亲兵侍卫之外,早在街上的数名武林异客正觑得时机,一股脑便朝郭靖围将上来。其中一人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乃是个藏僧;另一个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如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