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
“就是个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受罚了,下去吧。”吴敏敏挥了挥手。
小婢女连声谢恩,欢天喜地退下了。
“王妃真是个好心肠的人。”蒋一乔发自内心地赞道。
她没料到自己会受到吴敏敏这般热心的款待,只觉得一双被吴敏敏紧紧握住的手热乎乎的,几乎顺着经脉舒服到了心里去。
吴敏敏是武将之女,自己也有几分功夫在身,出嫁前在长陵出了名的飒爽,却不想成为卫王妃多年,仍旧是个古道热肠、不拘小节的性子。
“都是可怜人,何必苛责呢。”吴敏敏并不在乎这一句半句的褒奖,一笔带过之后,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今日叫你过来,却不是为了同你闲话的。你是忠将之后,却不知关于百牧之战,了解多少?”
又是百牧之战?蒋一乔不由得有些紧张,十根指头全绕在了一起,背都挺得更直了一些。
八年前,为抵外侮,先帝遣强兵出征,与鞑虏决战于百牧。蒋世达奉皇命,领了副指挥使一职。
虽说鞑虏悍勇,但在主将的率领之下,大军一路向前,少有败绩。直至一日,主将率主力军突袭敌城,蒋世达带领着两队步兵与后军留在营中看守辎重,却被敌军奇袭。
他们打下来的是空城,营地却被屠了个干干净净。蒋世达也身中数箭而死。
这一切都是侥幸逃出来的士兵讲的,时至今日,蒋一乔谈及此事,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一会儿想起母亲的眼泪,一会儿又想起蒋老夫人怨毒的目光。
吴敏敏怜惜地看着她,感同身受似的眉头紧锁:“那个时候,安儿也在营地里。”
“向安?”蒋一乔的眼睛里隐约还有泪光闪烁,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此战艰险,他怎么也……”
吴敏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那时的身体虽比如今要好些,可是上阵厮杀也实属勉强。于是府里将他托付给了你父亲,想尽办法将他留在营中。我们都以为营地里总归要安全些,哪里知道刀剑无眼,入了军中,又有哪里能是安全的。”
“可是……向安说他并不认识我父亲。”蒋一乔仍旧不明所以。
吴敏敏的嘴角拉了下来,表情沉痛:“安儿硬要上战场,我们都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暗地里派了不少人守在他身边。可饶是这样,他还是身受重伤,虽一路被人护着逃了出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却昏沉数月,醒转之后,几乎忘了所有战时之事,身体也越发衰败了。”
蒋一乔一时竟听得痴了。
昨夜,向安也曾轻描淡写地提起过此事,却不想是这样的惨烈。
原来他当真是父亲的同袍,甚至曾一起在绝境中求生,或许在他逃出来的时候,父亲也曾像是帮助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兵一样帮助过他,或许也曾肯定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这种奇妙的联接让蒋一乔百味杂陈,难以自抑。
吴敏敏拭了拭泪,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当年情形有多么惨烈,我们都不知道。安儿一直不愿提及此事,只私下派人照顾当年将士的遗孀与子女。他前些日子问过你父亲的事,知晓了与你的渊源,今后必会竭尽所能照顾你的。”
妯娌两个手覆着手,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蒋一乔想起昨晚的向安,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魁梧高大的男人,生前便总是将她护在怀里,身后竟还给她留下如此福报。
她眼睛发胀,掩耳盗铃地垂下了头,心中涌起一阵阵思念。
“太后有太后的想法,王爷也有王爷的。我估摸着安儿应下这桩婚事,一是为了让他兄长安心,二是让太后满意,总归是他自己的选择。”吴敏敏埋头低叹一声,余下的话颇有些难以启齿,“你与此事原本并无关系,被无端牵扯进来,是我们对不住你。”
蒋一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一脸的意料之外,全没料到吴敏敏的这番话。
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从王氏上门那日起,所有人都将这桩婚事看得理所当然。甚至在蒋青宜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捡拾破烂的乞丐,以一颗卑劣的心,收纳了蒋书意随手丢弃的婚事。
现在却有一个人真诚地告诉她,在此事里,她才是那个被无辜牵连的人。
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终于有了些温度,蒋一乔像是一颗被糯米纸包裹起来的冰糖,被这一点点的善意融化了外衣,感觉到整颗心都在变得柔软。
“世间的事大多落棋无悔,你既然进了门,以后便都是一家人。我与你讲这些往事,也有我的私心。安儿他身体不好,平日里少不得要劳烦你多照看些,有什么争执也忍让一下。等事后告诉我,我再替你教训他,好不好?”吴敏敏试探着问。
蒋一乔点点头,仿若给出承诺一般认真地答应下来:“我会的照看他的。”
不多时,向安从外头进来,显然与兄长聊得并不愉快,坐也没坐,只说接蒋一乔回珞梧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