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大雪撕绵扯絮般漫天袭来,寒气透过袄子直侵到骨头缝里。
曲府后园中,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正推搡着一个小丫头,连拖带拽地往西边角门上去。那小丫头穿着半旧的衣裳,形容单薄,却拼死抵抗,滚在地上哭喊。
“好奶奶,让我留着吧!有脸面的活不敢想,脏的累的使我去,或者叫我伺候奶奶们,奶奶们总有使唤得着的地方……”
婆子们上了年纪,行动不如她灵便,加上她又拼命挣脱,一时间几人竟按不住她一个,叫她钻空子跑了出去。
领头的婆子见半天抓不得人,怒上心头,便喊过路的小厮们做帮手,众人一齐围上来,将那丫头牢牢堵住。
等这婆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先就飞起一脚踹到丫头身上,狠啐一口道:“下贱蹄子!谁敢留你?原以为你也懂些规矩,想着发卖到一个好人家也就罢了,你既要撒泼,干脆往窑子里卖个死契,看你老不老实!”
一听这话,小丫头更是惊惧交加,哭喊着连声讨饶。几个婆子哪里又是善茬,自然要先出了气,于是连拳带脚地招呼着。
这边正搅成一团,谁也未曾留意后面来人的动静,还只顾喊打。
“这是哪里的体统?见了人不说避开,还满嘴胡诌什么!”
众人一惊,回头看时,正是六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芊月。
只见芊月撑着伞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一乘二人小轿,边上还有随侍的小丫头们。
“原来是李嬷嬷。”芊月瞥了领头的一眼,“又什么事兴师动众的?怎么还使唤小厮围丫头。倒把我们姑娘吓了一跳。”
“这……芊月姑娘,今儿怎么从后园子绕路了?”领头的婆子赶上前讪笑着,朝轿内福了福身,“六姑娘好,老奴们不是有意冲撞,实在这丫头可恨……”话至一半,又想起小厮们在这里不妥,于是转头怪道,“还不散了?都杵在这干什么!”
小厮们这才回神似的,纷纷朝前磕了个头,起身慌张跑开。
“芊月姑娘有所不知,原是这丫头犯了事,我们姨娘说不敢要她,预备给她送到厨下去,想不到她竟厉害,园子里就撒起泼了。那起小子们也不晓事,闲站着看我们的热闹。”李嬷嬷心虚,边说边拿眼偷瞄芊月的脸色。
谁知这说话的工夫,那被按倒在雪地里的小丫头趁机叫嚷起来:“芊月姐姐!六姑娘!六姑娘救我!李嬷嬷要把我发卖到烟花巷子里!我冤枉啊,六姑娘——”
芊月听罢一竖眼睛,“郑姨娘屋里的事,别人哪里知道去?也与我们不相干。只是我们姑娘平日好性儿,倒让你们愈发没了规矩!也巧了,这会儿正要往老太太那里去呢,等姑娘回一回缘由,咱们再看!”
李嬷嬷一听慌了神。
六姑娘在府里是排不上号的小姐,下人们一时有了错处也不大追究,倒不用太怕,只是私下发卖奴才这一条可犯了大忌,一旦叫芊月这个好管事的捅了出去,不单他们底下人,就连郑姨娘也要受牵连。
正愁如何开解呢,只听轿内传出一把清亮的女声。
“芊月——”
曲仪琴在里面听了半天,她原不准备过问,打算只凭芊月去料理的,可话头越牵扯越大,她又一向不爱生事,只得出面缓和。
芊月应了声姑娘,站过轿边听吩咐。
仪琴半掀起小窗上的帘布,淡淡笑着道:“怎么吵吵闹闹的,叫人听了笑话。这丫头又是做什么的?”
那丫头被几个婆子押着,倒还是死命叫嚷。
“回姑娘,这丫头在我们姨娘房里是个粗使。”李嬷嬷忙赶上前来,“听她在这瞎编!这是看六姑娘是个善性人,想讨姑娘的恩,姑娘可别上当。”
仪琴被抢白了两句,倒也不恼,只略一点头。
“原来是郑姨娘屋里人,那可见是这丫头扯谎。先不说姨娘素日的为人,就单说发卖,咱们府上哪有那样胆大的?”言罢,更向远处那丫头正色道,“你休要胡言,这里不是撒泼的地方,姨娘如何,岂容你肆意诋毁?”
那丫头闻言,不敢再多声,唯有认命般垂头痛哭。
李嬷嬷脸上一喜,得胜似的点头道是,吩咐婆子们将人押走。
仪琴却笑着道慢:“姨娘屋里的事,论理不该我过问,偏巧碰上了,我也只好多管了闲事。姨娘意思是要给她撵下去,可我看这丫头浑得很,撵下去闹个没脸恐怕不能甘休,再混编些瞎话毁谤姨娘那就不好了。我屋里正缺个洒扫,不如支了她来,反正姨娘嫌她不好,也不必费事折腾,对外就说给我使了,她再胡说人也不信。”
几句话说得软绵绵的,却句句堵到李嬷嬷嘴上,叫人应也不是驳也不是。
“姑娘,这——”李嬷嬷支吾半天,才说,“这丫头的手脚不干净,姑娘何必使这样的人,再拣好的挑上来吧。”
“这丫头的规矩不好,放到哪里都是祸患,当真的要好好教训。”仪琴一扬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