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丫寅时就让拽起来了。夜里灶间漏风,她把娘给的一床薄被裹成两层,还是冻得手脚冰冷,浑身僵硬,不知什么时辰才睡着。大清早被吵醒,肩背硬得像石头,头痛欲裂。她安慰自己,和河神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村长的老婆陈氏领着四个妇人闯进院门,陈氏是个高颧骨薄嘴唇的女人,身量瘦高,端着矜持的微笑,风韵犹存,比村长足足小了十五岁。妇人们个个粗壮,膀大腰圆,头高高仰起,比陈氏的鼻孔翘得还高。
马大河拢着袖子,幞头巾子扎得很紧,被绷住的老脸皱纹都少了,显现出从未有过的骄矜。他今天是河神老丈人,比村长地位也不差。
“我家二丫身子健壮,模样周正,不知多少好后生争着要,留在家里一年也能干不少活。可惜了,嫁给河神我们做爹娘的以后想见也见不着。命苦啊!舍不得!”马大河装模作样的在眼睛下面捻了一下,哼一声撸出一滩鼻涕,甩在墙角。
陈氏眉毛一挑,本就刻薄相,此刻简直像只斗鸡,一脸嫌恶道:“怎么,临出门加价?也罢,今天大好的日子,我不与你多计较。我家老爷早嘱咐过,自掏腰包给你垫上些米面猪油。见好就收吧,别不知好歹。”
说罢一口啐在马大河脚前,往身后一个眼风,青袍妇人向门外喊了一声,立刻有家丁将满满一罐猪油,一小袋白面,一大袋粟米摆到院门前。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马大河家门口看热闹,见这么多聘礼,不由得眼热心馋。
“谢村长大恩大德!”马大河向陈氏一拜,冲到门外拿起那罐猪油,洁白油腻的香气钻进他鼻孔,配着村民羡慕的眼光,熏得他飘飘然了。
“蠢婆子,还不快把米面收回家!”他回身朝院内大吼,二丫娘于氏和大姐马春丫慢慢走出来,四只眼睛肿的核桃一样,一人扛起一袋东西。
陈氏走进灶间,眉头微微皱起。马二丫身子单薄,面黄肌瘦,头发上沾着灶灰,抱膝缩在墙角。幸好十几岁少女收拾一下都能看,不然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嫁给河神!
两个妇人将二丫从地上拖起来,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把她拖到院门口。她突然挣扎起来,死死抠住木门不放。
“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陈氏满脸不耐烦。
马二丫不看陈氏,仰头盯着爹娘:“爹,娘,女儿不孝,不能在身边侍候了。二位保重身体,好好待小妹,别让她也嫁了河神。你们不答应,我今天就是撞死也不出这个门!”
于氏的眼泪又下来了,马大河铁青着脸,“什么混账话!嫁河神是好事,别人抢还来不及,我和你娘能害你?”
二丫凄凄哭道:“我知道爹娘是为了我好,为全村安危,我愿意当这个祭品。可春丫已经嫁去邻村,我这一走,您二老身边没个人,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不下啊。三丫虽小,机灵勤快一点不差,等她长大了在本村择个好亲事,我嫁给河神以后就放心了。”
“真是个好闺女!”
“这么好的闺女,可惜命不好,唉。”
“作孽啊!”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皆为二丫叹息。
马大河见情况不对,忙不迭答道:“我答应就是!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二丫松开手,双膝下跪,先对爹娘磕三个头,又对门外乡亲磕一个头, “大家都听见了,我们老马家已经出了一个河神媳妇,绝不能再出一个,我爹我娘就拜托乡亲们照顾了。”
“好闺女,我们必定不叫三丫嫁了河神。”村里唯一的秀才上前扶起二丫,面带激动,“村女竟知孝悌,难得,难得!”
马家门前的百姓面色各异,羡慕、可惜、感动皆有,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拿起袖子偷偷抹眼泪。其中唯独一个少年郎,面露愤恨,脸色涨红,仿佛想和谁拼命。
*
二丫安安静静地跟着陈氏走。村长家是三进三出的院子,比县城里气派的大宅也不差。丫鬟家丁请了十几个,搬东西洒扫,为今日祭祀忙碌不停。
二丫被两个丫鬟按进木桶,拿胰子仔仔细细洗了三回。而后棉线开脸,细粉敷面,胭脂抹唇,花钿贴额,头上涂一层又香又厚的桂花油。最后换上一身青色吉服,头发挽成高髻,绿线扎起,插一只木钗并几朵染成粉色的布花。
“豆蔻年华,哪有丑的?闺女梳妆打扮起来,河神必定满意。”梳头娘子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得,向二丫笑道。
二丫抬眼看擦得锃亮的铜镜,镜中少女秀美中带着倔强,略显稚嫩的眉眼配上浓艳妆容,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滑稽。
恶沱河边锣鼓喧天。太阳刚升起来,晴空万里,初春的暖风把唢呐声吹得好远好远,在每一棵新发芽的树上打旋。河边搭着一溜棚子,彩色祭旗有些陈旧,为首的香案铺着新布,燃着几根粗壮的供香。
村长做主杀了一头羊,羊肉在锅里炖着,男女老少自带干粮,围在板足案旁边等,香味馋的小孩子坐不住,人群里钻出钻进,大喊大叫。每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