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燎沉香。
四角垂挂的篆刻香囊球经夜燃烧,已只剩了奄奄尾气。
暗香浮动,静气宁神,却也压不住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的过往,以及御史台诏狱之下,那混合着血腥气的潮湿霉腐味。
晓风送信来,轻微的声响便扰醒了似睡非睡,挣扎在梦魇中的王洵乐。
她陡然惊坐而起,深吸气,果然听到了花罩门垂帘之外,贴身女使与府中内知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急唤了一声:“红蕖!”
女使红蕖拢手走进来,小心侧头询问:“姐姐醒了?”
王洵乐脑子里有些微地混沌,似还没从梦魇中脱离,却又不得不容易融入令人心烦意乱的当下。
红蕖便急禀:“姐姐,方才枢密院遣小吏送来军报,太原已破,澶城中路军鏖战难支,请求支援,万分紧急!”
金兵已破太原,西线溃散,东军被困于大名府自身难保,而中路军粮草枯竭已久,怕也难以支撑,开封以北已无天险要塞可阻,要不了多久,金兵铁骑必将直捣京师!
果然是,让人心烦意乱的当下!
王洵乐闭了闭眼,却先询问:“宫里可有消息?”
红蕖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轻声说道:“听闻……崔相公昨夜改了轮宿的账簿,入宫值守,宿在政事堂一夜。”
王洵乐垂下眼帘,苦笑一声,掀开芙蓉帐起身处理军务。
红蕖摆手,招呼女使鱼贯而入,盥栉之器一应俱全,如往常晨起朝参之前,准备伺候她洗漱更衣。
“姐姐今日穿公服还是大袖霞帔?”
红蕖指着两名女使端着的案盘之上,紫贵逼人的男装襕袍官服长翅展角幞头,和唯有一品诰命夫人才可穿着的深绿大袖霞帔白象牙花冠。
王洵乐却没有回应,专注于书案之上,努力抬起几近无知觉的右手,艰难地回复军报。
前线将领只认她笔记,再艰再难她也必须亲笔写下回应。
每每这时,她总捆心懊恼于那长达半年的牢狱折磨,和这只再难以使出力的右手。
珠帘轻响,纨素綷縩。
红蕖回身,见秦王已着好紫衣玉带,簪发束髻,沉默地走进来。
长躯如松,萧萧挺拔,轩然霞举令人瞩目。
她方要请安,秦王却抬手制止。
而后他走到王洵乐身后,主动握起她那只颤抖艰难支撑的右手,助她书写。
王洵乐回头,看到那张如冠如玉的脸庞,半敛的桃花眸,藏着的是这十年来对她的无尽包容,薄唇紧抿,无声胜有声。
她并不意外,这些日子若非他悉心相守,她恐怕还难以走出那段劳心耗神的自困之境。
待写好了奏复,她说道:“今日旬休不上朝,你不必陪我入宫,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当恶人!”
她说得异常坚定。
秦王却只叹息一声:“麟州、府州慕容军已番上,城门布防亦打点过了,全凭你一声令下。”
她惊疑地望着他。
似看出她的忧虑,他又说道:“我岂能看着你,赴汤蹈火,孤身涉险?”
说罢,他打开她搁在象笏匣中的昭文袋,取出两府的印章,交到她的手中,握着她的右手,往军报上按下她的身份印鉴——
平章军国事。
正如这些日子,他陪她处理政务,每一道政令皆过了他的手,若真有罪,他岂能逃脱?
王洵乐最终换上大袖衫霞帔,乘着轩车入宫。
今日,她将以王洵乐的身份重新面见堂奥中的天子,自父辈而下,许多悬而未决之事,早该算清楚!
她也不再是由他提拔,由他利用,由他推向前,挡住万箭穿心口诛笔伐,又弃如敝履的徐寄晞。
轩车自入了东华门,便停在明堂角门,迟迟未动,丛仆與夫皆等得有些焦急。
王洵乐左手往侧边一探,果然握住了张婵娟提前藏于坐褥中的悬龙剑。
张婵娟赠剑:“古来加九锡者,‘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后因有逆臣曹阿瞒、唐高祖故事,加九锡渐为人臣不耻。他既不顾前线将领反对,给你加九锡,便是辱你和那些拼死拼活的将领,已是受辱之实,你便得带着剑光明正大地入宫觐见,以免步宇文护后尘!”
北周权臣宇文护,入宫不备,遭武皇帝击杀于含元殿。
诸如此类之事,史料并非鲜见。
辰时三刻,日影爬上墙头,政事堂小吏终于急匆匆拿了一串钥匙来报:“小的已成功把崔相公锁在机要库,请王相国放心!”
舆夫和丛仆明显松了口气。
王洵乐紧提的心也卸了半分,“那便好吃好喝招待,辛苦崔相公在机要库呆上一两日了!”
“不过,崔相公有句话欲转托相国。”
“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