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识海中出来,我已疲惫不堪。我的鬼生即将到达终点,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却又让我遇到了他。我悬在空中出神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也不知他会不会记得识海中的事情。
子卿,如果真的是你,如果我告诉你我做的一切,你会不会生气?
我恨河神见死不救,也知道那群恶鬼凶狠强悍。于是我献祭人身杀了河神,借她的力量报仇雪恨。河神精元融进我魂魄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最珍贵的东西已经被我毁灭。作为人的权利,做好人的机会。
可是子卿,你悬壶济世,救了我这种阴间的恶鬼,救了成百上千乱世中的百姓,为什么我却眼睁睁看着你不得善果。你替我洗掉双手沾满的血污,教我谨记善念,不要轻易挥刀。可你知道吗?神佛不会渡人,他们袖手旁观。
像我这样的野兽,原该离你远远的。我却克制不住地寻你。
真的遇到你,又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样出神地想,不知不觉在小寡夫房间待了一整日。阳光透过小窗,从东边亮起,最后斜斜落下,傍晚的余晖安安稳稳地洒在他的被子上,照出清瘦的影子。
他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突然很复杂。或许,我不该再干预他的生活。
于是在他小鹿般清澈灵巧的目光向我瞧来时,我不争气地落荒而逃。
我想,尽早帮他找一间可以谋生的药堂让他从何家脱身,然后,再不相见。
回到河里,一群小鬼就聚上来哭天喊地。
她们大多是无亲无故,或魂体残缺,或身陷咒术的野鬼。无法入轮回,也鲜少有祭祀,我收留了她们,不至于让她们魂飞魄散。但是,却时常让她们忍饥挨饿。
那日我走后小寡夫总是深夜来河边祭祀烧香。我看着那群小鬼馋的要紧,便让他们把香火分了。只是他再如何张望,我也绝不出水面。
“老大,人家一等等半夜,天快亮才回去。你这——”
他安静地蹲在河边,就像我当初见到他那样。可我却不能再无所顾忌地和他搭话,打扰他的生活。等我灰飞烟灭,他会忘了我,再遇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安稳地走完一生。
“他生生转世,不得安宁。如今你破了他的劫难,种下因果,又如何脱身呢?”河妖自远方而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哂然一笑,慢慢道:“您是看着天劫将至,闻着味儿就来了。放心,我死后,河神的精元合该归了你们,你不必着急。”
“我是替你着急。若不是你当初为了杀死那群亡命之徒报仇雪恨生弑河神,再过百年我便能帮你报仇。只可惜当初你等不得,如今覆水难收。”
天边血云暗涌,阵法临列,蓄势待发。小寡夫身上沾染了一层霜露,眼睛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又要掉眼泪。曾经,子卿日日夜夜等我回家,我迟了一步,便永远失去了他。机缘巧合我遇上小寡夫,他如今等我,我如今等死。还要怎么等呢?于是我对河妖说:
“人这么脆弱,是禁不起等待的。”
那河妖是妖性,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但是我拉住他,我说我来临终托孤。
他不耐烦地蹙着眉,不明白我又发什么疯。
“我们河里那个小鬼,上回被你蛰了舌头的。我看的出,你不待见她。我走后,你万不要欺负她——”我话还没说完,他狠狠甩开我的手,面色五颜六色地变,最后涨得通红。我看着好笑,这河妖原是变色龙来着。
其实,魂飞魄散才是生命的结束吧。我转身看见那群吃饱喝足的小鬼,我见过她们的善良,有甚于人者,却日日躲藏于河中不见天日,亲人在世也无法侍奉,倒不如一碗孟婆汤来的自在,什么冤仇、孽债都忘记了。
小寡夫已经走了。
一连几日,都没再来。
我是个别扭的鬼。他日日来,我不愿见他,他不来了,我又担心得紧。
“老大只是去看看他有没有事,咱们能帮就帮,没事立马就走!绝不多做纠缠。”
诚然,我又是个禁不起怂恿的鬼。
“你买香火的钱是你卖药囊换的?!”我看着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手,气的要闭过气去。
如果是子卿,我绝不敢这么大声吼叫。但他现在是个十七八的孩子,远不如子卿那么让我害怕。
他如今见到我,倒是不说话了。我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就略带怒气地说:“以后别来送香火了!我给你找好了药堂,等过几日我找具野尸便把你从何家换出来,以后你逍遥自在,算是我还了你香火的恩情。”
“您是觉得欠了我恩情才帮我的,还是因为,您把我认作旁人呢?”他看着别处,轻轻地问。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沉默不语。这小子,在识海里难道是装睡骗我的啊!
他见我不说话,只是悲伤地笑笑:“您帮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