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醉花阴
我小的时候,每每练剑练烦了,总是偷偷拉了紫兔溜出宫去看戏。拉上她的缘故不仅仅是我同她要好,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如果回来后被母亲发觉,我便拿各式各样的好吃的收买了她,求她去顶包。
魔教未兴之时,天门山脚下的集市曾经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四周邻里的商铺与酒肆众星捧月般环绕着戏院,琉璃彩绘的窗子折射出五色斑斓的光亮。哪怕是夜里,卖夜宵和小食的依旧络绎不绝,长街上一派车水马龙,昼夜灯火不熄。
母亲向来是个手头撒漫的人,每月给的零用钱总也花不完,若是哪一日练剑练得勤俭些,她看着满意,还会额外多给。于是我得以和紫兔两人揣着鼓鼓囊囊的荷包出去,由着性子,恣情玩耍。
刚开始出去看戏的时候,还记得提前和戏园子那个一看就满肚子油水的老板讲好了,要他把视野最好的包厢给我们留着。一来二去混成常客,留了些银子在那儿,老板干脆终年累月空着那包厢,就为我们备着。
紫兔常常看着戏台上浓妆淡抹的佳人,笑着问我,“少宫主日后可不要学这上头小姐,跟没见过人似的,碰着个公子就心魂荡漾,非要嫁给人家,书也不读了,花也不绣了,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我哼了一声,只顾着往嘴里塞一块软糯的胭脂凉糕,含含糊糊说,“嫁什么人,嫁人能有点心吃吗?”
紫兔和我一拍即合,“就是就是,咱们玉蟾宫家大业大,就算是少宫主有了心上人,也该是入赘咱们玉蟾宫才是!”
戏台上咿咿呀呀,从才子佳人到帝王将相,我们坐的桌子上琳琅满目,从糯米枣到胭脂凉糕,再到冰糖葫芦和紫薯山药酥。
我那时心里哪有什么宏图大志,不过是想着莫辜负母亲的期望,好好接下冰魄的班罢了。刀光血影、尸横遍野一类的词,久远得仿佛不存在这世上。
之后的许多年,兴起的魔教被再度合璧的七剑赶尽杀绝。先前关张大吉的卖胭脂凉糕的小铺子重又人头攒动起来,色泽诱人的凉糕晶莹剔透,一如往昔。
仿佛不曾被岁月蹉跎了半分。
无奈佳人已逝,物是人非。
下了一夜的雨,到清晨将将停住。我迷迷糊糊地动弹了一下,睁开眼。一张放大数倍的俊脸映入视线。把我吓得浑身一激灵。
“终于醒了。”虹猫停下把玩我头发的手。
我懒懒的打个哈欠,“卯时还不到…你已经…练剑回来了?”
“嗯,你倒是认床,一回来就什么不管不顾睡过去了,连我走进来都没发觉。”他言语里藏着笑意,“还以为你们玉蟾宫防守多严密,谁知道我就这么进你房里,居然也没个人来拦着。”
“那是她们都认得你虹大少侠,若换了别人,早拖出去乱棍打死了。”我揉着眼睛,吐字不甚清晰地呓语道。
这不是我夸大其词。本来玉蟾宫的人是不认识他的,就算听说过七剑之首的名号,也不一定能和真人挂上钩。但自从他昨晚一遭,阖宫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
前一天,我同虹猫回来正赶着华灯初上。之前叫小六传信给宫里,因此玉蟾宫的宫人们早在正门前几十步远的地方候着,整整齐齐站在道两边,人手一只光影朦胧的秋香色灯笼,见我们来,众人面露喜色,纷纷躬身施礼。
“恭迎宫主,恭迎少侠。”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撞见鬼了还是什么,虹猫手里拿着一枝冰糖葫芦,吃了一路,我见着眼馋,便就了他的手咬下一口。
正赶着被那群丫头看在眼里。顿时什么灯笼、什么礼数。什么该说的话全抛在脑后,一个个满脸激动地交头接耳起来。
真的,若是我能提早知道这群小妮子摆下这么大的阵仗,怎么着也要摆出一副正经严肃无关风月的端庄样子。
一想到这儿就脑仁疼,我沉痛地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对虹猫说,“除了乱棍打死,照玉蟾宫的规矩,你在我房里待了这么久,还该绑了扔到湖里才是。”
“哦?你们这儿的规矩还真有趣,这么说,我是留不得全尸了。”他谐谑一笑,故作惊讶。
“自然是要被拖出去的,不过,我今儿心情不赖,大刑就免了,”我伸手抓住虹猫衣裳前襟,将他往床上一拉。他没防备,一下子躺下。
“罚你陪我再躺一阵子。”
他背着手将长虹向桌上一抛,往我这边靠了靠,给我掖齐被角,隔着被子将我揽入怀中。
我两指摸了摸虹猫身上的衣裳,发觉覆了一层淡淡的湿气,又碰一碰他的手,凉得刺骨,惊道:“你手怎么这么冰?”
“不碍事…”他声音柔柔低低的,“玉蟾宫在天门山顶,今晨还下了雨,自然冷些。”
我便从被子里伸出手去,以我的手握住他的手,再伸进我暖和的被子里,一点一点焐至温热,
“新衣裳还穿得惯的么。”我问
“你做的自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