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两只手抱住木制的栏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衣领被阿琦死死握住,半张脸缩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盈满雾气的眼睛,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起来。”阿琦不敢用力,怕勒着康康,只能学着傅溪生气时的冰冷语气,但她的声音软糯,没有半点威慑力。
闻言康康更加搂紧栏杆:“不要。”
阿琦不知如何是好。康康一向听话,偏偏这次,怎么也说不动。
“到了,就在前面。”王贲指着马圈外围,一站一蹲的两个小孩。
见到傅溪,阿琦撒手,冲上前抱住她的腰,语气不自觉委屈起来:“溪溪,康康不听话。”
听到这话,还蹲在地上的康康不乐意了,反驳:“听话。”
傅溪安抚的摸了摸阿琦的脑袋,朝还抱着围栏不松手的康康道:“过来。”
他乖乖放开栏杆,小步上前,抱住她的腿,衣襟滑在肩头,小手指着马圈:“姑姑,买,都要。”
傅溪弯腰帮他整理松散的衣襟,有些犹豫:“家里有一匹马了。”
那匹马她一开始交给相府的马夫养,后来在后院马厩散养一段时间后,现在已经交由嬴夫人代养。
再者,他们的小院子配套的马厩,可放不下这么多马。
阿琦见她误会了,连忙解释:“康康想买的,不是马。”
她指着马圈一侧围在一起的人群。
这些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在马圈一侧抱团取暖,又冷又饿,一动不动,乍一看,以为是一堆破布。
傅溪愣住,再确认一遍:“……你要买……人?”
康康转了转眼珠,试图说服她:“他们很有用的,可以帮姑姑做事情,以后姑姑就可以跟娘亲一样,想做什么,只要说一声就好了。”
一旁看热闹的商人,见主事的大人来了,忙上前插话:“先生真是教导有方,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心疼人了。”
教导有方?
心疼人?
处处击中她的痛点。
傅溪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钱。”
商人脸上的笑容一顿,收了回去。没钱那就没得谈。
听到动静,坐在马圈中,被一奴隶妇人抱住的奴隶少年抬首,同傅溪对视,眼神中除了不安,还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
一栏之隔,残酷地划分了界限和等级,马圈外衣衫整洁的他们是买主,马圈内衣衫褴褛的他们,与牛马无异。
最近秦赵交战于晋阳,流民四起,提供了货源,咸阳城内的奴隶市场,也比以往更加热闹。
奴隶之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现在奴隶圈里,只余一些被挑剩下的老弱病残。
本以为碰上个好哄骗的主顾,能够把这些奴隶一次性卖出去,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煮熟的鸭子跑掉了,商人心中不痛快,奈何傅溪看上去人高马大,眼神冰冷,浑身透露着不好惹的气息,不敢得罪。
他从妇人怀里,拉出那位衣衫褴褛的奴隶少年,狠狠摔在地上,对其拳打脚踢撒气,嘴里不干不净叫嚷着粗话。
少年捂住脑袋,一声不吭任由此人发泄情绪,眼神漠然,对于被拳打脚踢的生活已经习惯。
被抢了孩子的妇人,一把扑过来,死死抱住施暴商人的腿,被他一脚踢开。
“住手!你凭什么打人?”傅溪捂住两个孩子的眼睛,出声制止。
“凭什么?凭他是我的奴隶!”男子理直气壮回答,仿佛傅溪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傅溪愣住,意识到这里不是2060年,而是两千年前。
她张了张嘴,理所当然的辩白,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人人平等?
奴隶制社会,怎么会有人理解这些事情?
“奴隶身份,不是人自己的选择。今日,他国战乱,沦为奴隶,明日,谁能保证自己不会遇此乱局?”
一直沉默的王贲上前一步,直视商人的眼睛:“穆公重臣百里奚,就曾成为奴隶,焉知不会有第二个百里奚?”
他年纪轻轻,说话温和从容,对待不公,持有浅显天真,却弥足珍贵的的看法。
只是,谁说一定会是百里奚呢?
是下一个为复仇而来的低配版伍子胥,也说不定。
嬴夫人眼神中带着满意,频频点头。
傅溪眼神震动,重新审视了一遍王贲,一群黑衣中,独他着一身黄衣,简直是两千年前,未被封建等级思想污染的一股清流。
王贲的这一番话,恰恰点燃了奴隶少年心中的野望。
躺在地上的少年,木然的眼珠动了动,渐渐有了光彩。
商人可不听这些歪道理,甚至故意朝少年身上来了一拳:“百里奚?只要他还是奴隶,我想怎么打他,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