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国有严格的户籍制度。每户每人的信息都在官府登记造册,官府按册缴赋纳粮服役。出县要去村镇郡县层层开具路引路牌,没有路牌视为流窜,要罚银打板子,严重的可充作徭役永远失去平民身份。
没有户籍即是流民。不能资格签立质约,不能买卖土地房屋,财产不受官府保护。不能住店,不能做工,因为官府不准店家招待、雇佣流民。若流民被官府抓到,如能证明原籍,官府开恩,或被遣返原籍,永充劳役亦是平常。
洛身为女子尤其艰难。中原国户籍上只有男子姓名,女子出生户籍上登为某某之女,出嫁登为某某之妻,丧夫登为某某寡妇,死后勾销登为某某亡妻。除官家贵女,平民女子无资格签立质约,不能买卖土地房屋,无恒产。孤身远行的女子甚少,因为多有不便。
像洛这样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出行更是十分罕有。没有路牌不能进城住店,万一被官府盘问,若洛说出原户籍即为逃民,须遣返回乡治罪。若洛说无户籍那便是流民,依法要被充作官奴,小耳太小或被收养或被卖为奴,总之,后果不堪设想。这便是洛不敢随意出山的原因。
谷中这村庄只有七八户人家,错落分布在山谷之中,一条小河从村中田间穿过,顺着山势流出谷去。
已是申时,村人都已归家,户户炊烟袅袅,隐约有交谈之声,鸡犬相闻,倒是一个安逸的村落。
洛站在山坡隐蔽处,借着半暗的天光仔细打量这几户人家。最大最高最亮的房子是村长家的,不能去,免得被扭送官府。最破最小的房子太穷,没有余粮,亦不能去。找了三户中等人家,洛背着小耳过去,在院外一一细看。最后找了一家有两间屋一个草棚的,里面只听见两人讲话,且一个是老妪。人口简单,少口舌,老妪心慈,好搭话。
示意小耳莫做声,洛上前叩门,不轻不重。
“可有人在,烦劳来应个门?”
里面静了一刻,洛再要出声,木门拉开,里面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方正的脸,暗色短衫背夹,腰系黑布腰带,腿上缠着绑腿。
“你是?”
洛忙执手作礼,说道:“这位阿叔,小女子和外甥在这山里迷路,眼看天黑,不知可否在阿叔家里借宿一晚,明日再去寻路回家?”
男子打量二人片刻,朝屋里喊道:“老母,有人要借宿!”屋里传来老妪的声音,“可是迷路之人,且先让人进来。”
男子让开门,洛低头道谢,牵小耳走进去。
老妪正在案前用晚食,黍米饭,腌菜,一碗野菜。
老妪听说二人被西戎军队追赶与家人失散,在山里转了几日,十分同情。黍米饭不够吃,她又去烤了两个麦饼招待二人。洛连连道谢。
吃过晚食,洛与老妪闲谈,“我观阿母左眼有翳,时常以手揉眼,可是视物模糊,眼前飞蝇。”
“正是,你怎知道?”老妪纳罕。
洛说道:“小女从小随祖母长大,祖母擅医,可惜早逝,我只学了些皮毛,只知道几个方子,能辩些药草。凑巧知道此病罢了。”
“原来如此,”老妪与男子有些失望。男子再道:“我母亲这两年左眼已经无法视物,山里求医不便,若是妹妹知道医治的方子,我可出诊金,绝不让你白做。”
洛斟酌说道:“阿叔仗义让我与外甥女借宿,我若知道医治之法定不会藏私。只是阿母左眼病势已久,恐再难医治,但我观你右眼病势初起,尚可医治一二。我这里有几种药草,阿叔依样采回来,按照我的方子捣碎敷于眼上,每日一刻钟即可。此方虽不能根治此病,但可延缓病情。阿叔不妨一试。”
男子大喜,老妪亦欢喜抹泪,握着洛的手摇晃,“当真能保住这只眼睛,就是多一年也是好的。妹妹果然与我母子有缘。我平日行善今日结了你这善缘。”
洛连连辞谢,将包袱中几种药草与男子认清,讲明配药方法。男子一一记下,感激不胜。
洛又问起出谷的路线,附近村镇的情况。
“我见妹妹一人带个小儿实在艰难,不若与家人传信,在此等家人来接?离此二十里外的山前村就有邮驿,明日我随你走一趟便是。”
洛心说:那岂不是要穿帮!连忙推辞道:“阿叔仁义,我却不好再劳烦。我自小慣走山路,因着躲避西戎人才慌不择路,如今出了山上了官道定然不会走错。阿叔若有心,可否赠我几两黍米,我也好路上充饥?”
男子只得答应。
睡前洛和小耳借了老妪的浴桶沐浴。她借穿老妪的衣裳,将二人的衣服都洗干净。那男子眼力好,见小耳的衣物尚好,洛的衣服有几处长长的口子,缝补过亦是难看,便与老妪商量拿了一件半新的短衫送与她。
第二日起床,老妪再次挽留,希望洛多住几日,等家人来接。洛辞谢。
二人整装停当出门,男子送二人到谷外,指明到山前村的路。洛躬身道别,目送男子转身踏上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