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来人的骑军,因着中间缁重马车太慢,行军速度大大减慢。正午时,行到一处缓坡,坡上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中原国平民打扮,青衣黑裳,外罩黑色斗篷,黑布包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马队走近,并不躲避,端正跪坐,静静旁观。
在西戎人的常识里这种游民就是野狼的存粮,实在无法燃起打劫的兴致,加上正午阳光炽烈,人困马乏,一时竟无人理会她,队伍就这么经过了一大半。
肖父垂头拉着粮车,晒得有些头昏目眩,听见有人阿叔阿叔地叫,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前面马车停下,他才直起腰,四处张望。
一个女子在路边对着他又喊了一声阿叔,他却不认识。一名西戎武士已经催马挡在两人中间,马鞭指着女子斥道:“你!闭嘴,嚷嚷什么!再叫大爷就赏你一刀!”
马队无故停下,后队赶过来一名武士查看,却发现是个中原国女子捣乱。他抓起女子横在马上,回去见跋拖勒复命。
队伍得了命令就地暂歇,跋拖勒却未下马,内着犀皮软甲外罩黑色战袍,高高在上地睥睨马前女子。座下战马的硕大马蹄就在女子面前,踢上一脚,命就没了。
女子敏捷爬起来,退后几步,抬头打量马上这个决定她生死的西戎将军。
“细作!”跋拖勒冷冷道,抽出长鞭,探身用力甩出,鞭影带着夺命的劲风,呼啸而去,卷上女子细腰,缠了两圈,再手腕发力反转,女子被卷起丈许,而后重重落在地上。
见惯了跋拖勒杀人,周围武士还是不觉面露钦佩感叹之色。这一鞭下去牛马也要脊骨断裂,当场毙命,何况于人。多少敌军就是这样毙于他的马前。
一武士才要上去捡~尸,就见女子动了,慢慢抓地撑起,虽有些摇晃,显然未受重伤。
跋拖勒也有些不解,拧眉重新打量这奇怪的女子。罩面的黑布散开,露出饥黄的脸,除眼神亮些,没什么特别,体型瘦小,脚下虚浮,不似练武之人,竟然未死,真是奇怪。
“大人,我不是细作,”女子高声道:“中原军队从无女子,还请大人不要冤枉了小女。因我有一族姐的女儿遗落在大人军队之中,小女特寻亲而来,若冒犯了大人,还请息怒,放我……”
跋拖勒怎会耐烦听她申辩,出声打断,“我问你,你为何没死?老实回答,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女子跪地作礼,礼毕,才大声回道:“若我解了大人的疑惑,请大人让我带走族姐的女儿。”
竟敢和半面修罗讲条件,真是胆大包天。只见跋拖勒手指微动,女子手疾眼快,倏然后退几步,避开长鞭的攻击范围。
倒身形灵活,反应敏捷,跋拖勒忽然灵机一动,不觉左眉微挑,吩咐左右武士,“去,把她衣服给我扒了!”如果没有猜错,便只有这种可能。
“不必,我自己来!”女子比武士更快,一把掀起斗篷,扒开前襟,露出半边白色里衣,和里衣外的软木护甲。
“这是什么?”两个武士离得近,伸手去摸,女子闪身躲开,朝跋拖勒走近了两步,说道:“大人,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你可不能食言,请放了我家族姐的女儿。”
果然,这护甲倒是稀奇,跋拖勒暗自思忖,这女子留着还有些用处。
“来人,”跋拖勒命令:“把这细作绑去俘虏队,看好,别让她逃了。”
夜晚,马队到了一处河滩附近扎营,俘虏与缁重马车在中央,西戎兵士在外,几个毡帐供几位将领居住。篝火在河滩上燃起,黍米倒入锅中,等煮熟了就是俘虏们一天的饭食。西戎武士不惯这些流食,肉干黍饼才是他们钟意的干粮。
肖父几个青壮被遣去打水帮厨。小囡自然被托付给女子照看。
“浅草花,绿天罗,青竹架上结丝瓜,兔子偷了我的娃,一路追到狐狸家,娃娃,娃娃,莫说话……”
女子的声音有些低哑,不似寻常小女子的柔美,好像细沙划过指缝,苏苏麻麻地,撩人心动。
小囡才还大人似地端坐在女子身边,认真瞧着女子编制草鞋。这时已攀上女子的膝头,大眼里噙满了泪,小嘴却还是紧紧抿着,想要守住最重要的秘密。
女子叹一声,眨掉睫上的泪,抬手抚了又抚小囡的脸蛋、发际、后背,流连不舍,好像这样才能确定小囡安好,“我带你去找阿母可好?”
小囡眼睛顿时亮了,重重点头。
肖父端了一碗黍米粥回来,最后的锅底虽然有些糊,却浓稠许多。女子抱着小囡起身道谢接过,肖父摆手辞谢,看了一眼女子脚下的草绳布条,和一只编好的鞋底,没做声。三人坐下,女子溜着碗边抿了一口,然后送到小囡嘴边,慢慢喂她。
肖父看了两人一阵,斟酌问道:“我听说你是这女娃的族亲?”
“正是,她母亲是我多年未见的族姐,因着战乱断了联系,还是来晚了一步。小耳多蒙阿叔照顾,请受小女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