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竹林那边玩。”说罢,松开手中骂骂咧咧了一路的大松,钱三贯在与记忆中并无二致的荒凉萧索府邸门前驻足观望。
因自家护卫别时的嘱托,他放弃以往那样大摇大摆直接闯入的做派,摇着扇子装模作样探查几圈,越过围墙闻到空气中醋溜肉段的香气,合扇击掌——饭点会准时吃饭的人家,一定完全没问题。
跨过门槛的须臾之间,如同涨潮时海水淹没礁石,日光一寸一寸把黑暗逼退至阴影。藤蔓的翠色覆盖住青黑腻滑的苔藓,虫鸣鸟啼吹活阴风寒气,空楼传来鼎沸人声。
钱三贯隐去脸上笑意:赶上了。
“饿死了,换班的怎么还不来。”蔫头耷脑的小厮嘟嘟囔囔着,远远见有人过来眼神一亮,看清来人后立刻站直行礼,恭敬道:“首席,是要入局?”
“自然。”钱三贯惯会顺水推舟,他镇定自若地答道,在小厮畏惧的目光中接过对方递出的面具。
钱三贯一向觉得散千金的面具挺方便的,比如自带的换衣功能很适合杀人越货后畏罪潜逃。
就如此刻戴上面具瞬间他身上白袍变为青衣,气质也凛然肃杀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竹林里,青衫男子被半空中飞来横亘路中的重剑截住,重剑的主人将手中一小节枯枝收起,从地上拎起重剑睁着眼睛说瞎话:“前面没路。”
红杏一人对着如豆烛火沉思,待里间声响平息只可闻烛花细微噼啪,他起身打开通往户外的门,不甚明朗的月色自外缓缓漏出,有人暗中等候多时。
他深吸了口气,偏头低声道:“娘。”
这是明目张胆而非悄无声息的潜入,比如房间里燃着的香薰与自家祭祀时惯用的香气味相同。
脸上布满疤痕的女人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还未等红杏脸上的笑意挤出来就直言道:“杀了和你同行的人。”
红杏抗拒地往后退了退,不仅退后他还张嘴欲喊。
“住口。”
女人深知自己儿子为人,自然也早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皱眉道:“不愿意就随我走,你爹会帮你收拾烂摊子。”
红杏不傻,抓住门框做好抵死不从的准备:“母亲还未保证我走后不会有人暗中对她们出手。”
他这副蠢样子到底是随的谁?女人一时心情复杂,严厉道:“没时间哄你了!”
她快步上前左手抓住红杏的手,右手高高扬起,红杏下意识捂住脸。
“你心虚!”红杏又担心又委屈,我见犹怜的美人脸拧成干巴的橘子皮:“你向来一心虚就吼我。分明是你俩不告而别,还害得我担惊受怕现在居然吼我。”
“林珩。”女人脸上竟流露出悲悯的神色:“你是被草木神选中的,这场祭祀是为了你,你躲不掉。”
不对,和上一世不一样。红杏心底一惊,面前的人陡然陌生起来。名字是受纺庭法则约束的,母亲为了逃避散千金的追杀,从来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除非她现在已经不在乎散千金的威胁了。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见过醉花荫了?”
被念到名字的人从阴影中走出,红杏看着她,向她笑道:“上辈子,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年龄的样子。”
醉花荫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思虑:“异能,我跨越时间地掌控自己的记忆。你上辈子一直想救人,我虽没拦你却也冷眼旁观。这次重头来过……和我一起走吧,十六也可以一起,这次你至少救下她了。”
是啊,在余烟栗身上读到的情感记忆如此纯粹而充沛,让红杏羡慕甚至难以自抑地产生阴暗的想法:如果她看不上这个世界的规则,那这位外来者要怎么才能感同身受地替遭受苦难的人声张正义?
杀了她,取代她,趁她还没有成长起来。
红杏将目光移向窗外,移向清婆娑树影中隐藏的枝桠,叹了口气:“但我是过去的人,应该留在过去。”
里间,余烟栗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捧着她的脸,恋人絮语般缱绻:“你是我选中的救世主。”这声音仿佛静谧古寺以香火为食的狐妖,丝丝缕缕虚无缥缈却蛊得人晕头转向。
她茫然地避开那双陌生且冰凉的手,在对方眼瞳的倒影中看见一张戴了赤鬼面具的脸。
我,是谁?
余烟栗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闭上了眼,然后睁开,心平气和道:“红杏,你的手离我远点。任务没完成,我还不能回去。”
因为算是托对方的福才能从噩梦中醒来,余烟栗不打算和红杏计较他打扰自己睡觉的事。
“呦,醒了?”红杏也没替自己半夜爬人床的行为辩解——他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拘这些小节做什么,至于余烟栗,户部的官员总要有点职业素养嘛。他把手挪开,阴恻恻开口:“十六怎么样?”
思绪因困意打结绕弯,余烟栗侧头看了十六一眼:“还好,似乎有阵子没睡过安稳觉,她抢了四分之三的被子抱在怀里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