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亮是熊熊大火,楼台火光冲天,似燃烧着的火凤要飞去天际,可烧断的木头是噼啪往下掉的,永远到不了天边。阮夫人站在楼前,盈盈笑着,冲她挥手。她扑到阮夫人怀里,一股安全感包裹住她,身后的鬼也不敢再追来。阮夫人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问:“阿绵怎么啦,被野狗吓到了吗?”
阮棠从她的怀中抬起脸,发觉四周阳光明媚,阁楼俱在,杨柳依依、花团锦簇,蝴蝶追逐着穿花而过,落在阮夫人发间。她变成了小小的孩童,哭着道:“是啊,阿娘,我好怕狗,那条狗追了我半个院子,阿娘给我做的新鞋子都跑掉了。”
阮夫人摇着小小的她,轻拍她的背哄道:“阿绵不怕,娘亲在这。阿娘这就叫人把狗洞堵上,鞋子给你再做双新的……”小阮棠就这样在阮夫人的怀里哭累了、睡着了、睡饱了,她睁开眼,看见银红床帐顶,呜呜哭道:“阿娘……阿娘……”
门外与人说话的卫迟听见声响,连忙进来。阮棠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了他好一会,直到他要抱自己,才想起来这是夫君。
好像一眨眼就溜走了很多年。
这种短暂失忆的情况她以前也遇到过,王姨给她的脑子做电疗前会先给她打全麻,麻药过后醒来,电疗就结束了,她会认不得身边的人,包括最亲近的王姨。她试图坐起来,发现头晕乎乎,不得不借助卫迟的帮助才能起身。
后脑有些疼,她闭眼慢慢回忆之前的事。
卫迟以为她还在生气,把薄被往她腋下拉了拉,小声地说:“阿绵,你喝醉了,睡了三天。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那日……我指天发誓没有过线,码头到了十船的米粮,北娄要运去救灾,有些地方已是饿殍满地……容家盯我盯得紧,我只能和客商谈,把米粮混在茶叶香料里卖给他们,等船到了北娄,官家会接管。只有跟真正的商人谈,才能瞒过容成济。他们喜欢在美人温柔乡谈生意……”
阮棠听着他的解释,头越来越痛。在现世天天吃药的副作用就是头痛欲裂,来到桑陵已经很久没有发作,怎么突然又犯了。她睁开眼,泪珠滚落下来:“我想阿娘。先前明明对她没有记忆,可现在我好想阿娘。”
卫迟一愣。
人在难受无助的时候,想的往往是母亲。
神佛可能听不到你的祈祷,可母亲永远会给你最温暖的安全感。
“卫迟,你帮我跟殷主笔说,我迟两天再回瓦舍,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阮棠抱着剧烈疼痛的脑袋滑到被子里。
袁总惜擅吹笛,年少时笛声悠扬激越,听者都知吹笛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后来她的笛声幽怨缠绵,满带闺中情怀,现在呢,清风断续,吹不开笛声里的心灰意冷。
容成济倚栏听了一会,抚掌道:“愈发精进了。”
“是。”袁总惜放下笛子,脸转向容成济的方向。
“但笛音愈发消沉了。”容成济道,“你是不是恨我?”
“四娘不敢。”
“当年你不愿被锁在深院中,毛遂自荐要为我到瓦子里,可是后悔了?”
“当年我若留在容家,今日怕也是后悔。”
可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族人逃到桑陵,是容成济好心给了容身之所,又因族人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多做了伎艺。这次的事,就当是报恩吧,只是用性命来报。
袁总惜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这是从影罗前总执事那拿到的名册,嘴硬得很,用了最痛的蛊毒才逼出来的。”
容成济粗粗翻阅一遍,微微皱眉,名册上的人大多不是替卫迟效力的水商,难道他猜错了?卫迟果真和八皇子没有干系么?他合上册子,命下人抱上来一瓷坛交给袁总惜。
袁总惜伸手摸了摸,问:“这是?”
“袁如瀑的白骨,我让人捡了放在这坛中,血肉已被野狼啃光了。”
“多谢。”袁总惜摩挲着坛盖,泪无声地掉下来。
袁如瀑是她的堂妹,千方百计顶替了她,为她完成了这次任务。
千方百计替她赴死。
容家瓦子的客人虽不比从前,傀儡戏一开场,仍是座无虚席。殷明慎把花云早和蓝娘子的戏搬到了台上,后又编了一出逃荒的戏,阮棠忙着背剧本、揣摩人物心理、调整声线,有时都散场了,后台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她还站在灯旁默念台词。殷明慎常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亲自做新戏木偶,一刀一刀,低头刻得认真。阮棠背累了就走过去看,小小的人偶脑袋在他手里旋转、打磨、上漆,脱胎换骨,变成一颗颗栩栩如生的圆圆的头。
“殷主笔,你真厉害,又会写,又会雕刻,全能选手啊。”
殷明慎腼腆地笑笑:“身无长技,不过会一两个谋生糊口的技艺罢了。”
“你这样说,我更惭愧啦。”
两人聊得正热,旁边几声咳嗽像剑一样插入,截断他们的对话。
袁总惜坐在门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