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年,再一次回忆,穆臣发现每一处细节竟都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四月的春天,万物生长的季节,回家时太阳还没落山,小楼斑驳的外墙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那天的黄昏很宁静,翠绿的树叶在微风下沙沙作响,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他静静的走着,脚步却不自觉的跟着那些光影跃动,如同他的心情。
到家后他按奈住心中的喜悦,一本正经的开门,看清屋内残局后脸色又一点点沉下来。
破碎的花盆,倒在地上的风扇,掉了锁的卧室门,无不暗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他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拳头不自觉的握紧,他走过去,想把电扇扶好,可手刚碰上去又收了回来。
屋中没人,很安静,可他似乎听见了拳打脚踢的声音,听见了家具倒落的声音,听见了王蕊隐忍呜咽的声音。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从书包里掏出学校刚发的满分试卷,暗自愤然、惆怅,不知要如何走出这样的困境。
他的心情糟糕得即使是年级第一的成绩也无法拯救,并且那种不安在随着夜色笼罩下来后愈发强烈,王蕊看病不会看这么久,她总是会在落日时分急匆匆不顾医生的劝阻跑回来,说要给孩子做饭。
他清晰记得万籁俱静的夜里,当那个熟悉的铃声在屋内响起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放下话筒,寻着那声音,看见了被藏在床底的母亲。
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柔美的眼睛空洞的睁着。
一朵血红的风车茉莉静静躺的在她胸口,旁边插着一把刺眼的水果刀。
那朵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盛开的花,还是凋零了。
原来他从没忘记过。
之后就是漫长的查案和庭审,面对确凿不移的证据,秦辉拒不认罪,甚至请了镇上有名的律师,但王蕊身上的伤、凶器上的指纹,铁证如山,再厉害的律师也无力回天。
他清晰记得秦辉被带走的时候,在警察的桎梏下死命挣扎,他隔着人群望向他,奋力辩解自己的无罪,不断重复自己是冤枉的,那迫切又害怕的眼神仿佛口香糖一样粘着他、缠着他,可那在穆臣被泪水迷蒙的眼里看来,不过是苍白的谎言,是徒劳。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父母,曾经他无数次的思考,要如何摆脱病态家庭关系的困境,如今他再也不会看见凶神恶煞的父亲和暴力下悲痛欲绝的母亲。
他仅在王蕊出殡时请了几天假,之后便如常上学,接受同学们同情的眼光,秦辉的庭审他没有出席,他们的最后一面是案发当天,秦辉被警察带走时抓着他手声泪俱下的说:星宇,相信我,不是爸爸。
他很想相信,毕竟他曾经以为他们之间还是有爱情的,可判决书打消了他那缥缈的希望,事实就是这样的残忍。
出于年少时青涩的恨意,他没去看过秦辉,直到穆欣将他带走。
他改名换姓、远走他乡,那么努力的生活,努力的摆脱过去,却不知道原来它如影随形,当你终于面朝阳光的时候才发现它一直都在。
夏烨曾经觉得自己的遭遇很可怜,这会儿才深切的感受到人类的悲欢无法衡量,总有人过着你无法想象的生活,她没有经历过这些,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仍感到心疼不已,二十年前的她也在云乡,那会儿还烦恼放学后爸爸不再带她去偷嘴了,殊不知六年级的穆臣正经受着家庭的巨变,她想起那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学生遇害的传闻,如今看来并不是穆臣。
回想两个月前的清明节,两人在云乡公墓的相遇,那会儿她还疑惑为何生长在金台的穆臣会来云乡祭祖,也自作多情的以为穆臣参观云乡一小是对她的兴趣。
这会儿她终于明白他那天的失礼,他在车上被铃声惊醒,她纳闷于他清醒后的呆滞与沉默,殊不知那个铃声惊扰的是这样一场噩梦。
也明白他为何不敢捡掉落在床底的乒乓球。
面对这样的经历,夏烨不知要如何安慰,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得用力的抱住他。
穆臣的声音就轻轻的回荡在她耳边。
“你看到的,是那天的现场照片,那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我一直没舍得删。”
“那就不删。”她说。
她这句话就像是一剂镇定剂让穆臣的身体一点点放松,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安慰,而是对他过往的理解与接纳。
他将所有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缓缓解释:“来金台后,我努力让自己忘掉云乡的事,但是每次别人看我时,我总觉得那眼神仿佛能够看透时光,看见那些不堪的过往,我性格逐渐孤僻,不爱与人交流,他们说家暴有遗传,所以你努力靠近我的时候我很向往,却又不敢。”
夏烨想起他得知她邻居有家暴时的激动排斥,并且执意要警察受理的较真,忽问:“那你会伤害我吗?”
穆臣闻言松开她,直直的看着她眼睛,似乎在思考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