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立秋。
午后人声鼎沸的酒楼里。
我在二楼一张四人座的桌子前坐着,看着不远处那个穿梭在座与位之间已忙得晕头转向的青衣小二,无可奈何地再次晃了晃面前空了许久的茶壶。
这家酒楼有什么好?桌子普通,椅子普通,布置也普通,掌柜普通,小二普通,酒客就更加普通,甚至连名字也是非常普通不过的,鸿泰酒楼,还是宏泰,还是弘泰?实在没细看。
可是在这个虽然已经立秋但燥热未去,令人无法不懒洋洋的午后,这家绝对算得上大的酒楼居然座无虚席——似乎还有和桌而坐的——我不禁稍稍窃喜,虽然是独自一人,但目前还未有人过来要求与我拼桌。
“这位姑娘,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三人同坐?”
我的窃喜在耳边突然传来的这句非常有礼的问话中戛然而止——我转过脸,两男一女三人,衣着考究,含笑并期待地看着我。
“请吧。”
我不得不承认心内不甚愿意,但也懂得出门在外需要与与人方便的道理,于是请他们坐下。
似乎无处不在但已很久没有在我两丈之内出现的小二从天而降:“三位客官,要点什么茶什么点心,可要上酒?”
他脸上带着欢迎客官的标准笑容,肩上搭的毛巾雪白干净,坐在我身边的男子开口:“谢谢,我们不用酒,上一壶老君眉,一些随常点心就好。”
“好咧!”小二转身就要走,“老君眉一壶……”
我趁机在他洪亮的吆喝声里扬了扬我的空壶:“小二哥有空顺便为我添点水可好?”
他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给姑娘添水……”
小二喜欢把一句话最后两三个字扬高了声调吆喝出来,听惯了也觉得甚为有趣。我忽然喜欢这个小二,并且觉得应该要感激眼前突然出现的三位同桌,至少现在我的壶里终于添上了水。润了润干燥许久的嗓子,耳边说书先生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
的确,说书先生。
我认为大堂当中架台摆桌手握扇子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是这家酒楼生意如此之好的最主要原因。
刚才两刻钟的暂停时间是留给小二穿梭酒座上茶上酒上点心的,也是顺带让先生身边的小童下去收赏钱的,当然也是给说书先生本人喝茶休息的。现在他又精神抖擞,手里的扇子“唰”一声被他抖开,他缓缓捋了捋原本就十分整齐的长须,开口说道:
“各位听客,刚才说到这绿久幽女侠被宴国皇帝临危托付,求她务必守住宴国江山……”
这位说书先生说绿久幽女侠的事迹才三天,这三天酒楼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沸爆满,大大的柜台前那位消瘦的账房欢快地拨着算盘,不时看一看台上的老者,感叹自家掌柜如此精明请到这样的摇钱老树。
现在说书先生正在将绿久幽寻得世间奇药和绝世神医、终于救得宴皇性命的故事,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绝伦,下方一众听客也早就沉浸在老者所描述、加上他们自己想象所形成的侠义豪情的世界当中,飘飘然然,忽然,老者将手里的扇子一收,这就像是个暗号,听客们都猛然正色,只听老者说:“就此,绿久幽女侠和宴国皇帝更是结下生死交情,而宴皇病愈后就潇洒飘然而去的绿久幽女侠,更是被江湖奉为一代,传奇女侠!”
这说书先生和小二的共同习惯在于他也将最后四个字扬高了声调,用他顿挫有力的语调给这一段来了个漂亮的结尾。这无疑效果相当好,“传奇女侠”四字话音刚落,四下都爆发出响亮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
“说得好!”
“好!”
在这喝彩声当中,小童收获了最多的一次赏钱。
我刚吃完一块做得相当精致的点心,就听坐在斜对面的男子说道:“听说绿久幽女侠是因为和宴皇共同破了天玄子的无双棋局才成为挚友,本来想听听这段故事,谁知不过晚到此地两天,老先生都已经说到了这里,真是遗憾。”
虽不知道他与之说话的对象当中是否包括我,但我还是将本放在说书先生那边的眼光转了回来——却忽而发现身边的男子双眼正看着我,四目对视的一瞬,他轻微聚了一下眉峰,接着移开了眼神。
应该不曾见过吧,我想。
我不再在意接下来他们的聊天,将眼光放回到说书先生的身上,看见他正缓缓喝着茶。
刚才已经说了结局才说的话,可今天的时间还远不到撤台的时候,我和众人一样都想等着他接下来说点别的有意思的事情,可老先生动作太慢,实在等不及他喝第四口茶,就有一人在下面喊道:“先生且别只顾喝茶,也说点什么,好让我们能安心等着先生金口啊!”
老先生不慌不忙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身后站着的小童慢慢给他扇着风,他含笑回答道:“听客且别急,老朽接连几日都在说绿久幽女侠,诸位可有什么额外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