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并不是殷姝第一次出宫的“胜利逃亡”,也不是最后一次,但它确确实实特殊在,这是发生于质子入王都的那年春天。这一年,殷姝九岁,姬发十二岁,殷郊十三岁,年少的时光美好得如同风中的精灵一样,轻轻灵灵的,仿佛苦闷与哀伤从不可能追上它们。
同姬发告别后,殷姝和小舟主仆二人脚下马不停蹄,穿越熙攘人群向着王宫疾行,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宫门下,走过内廷门前两只巨大石饕餮,二人最终从偏门回了宫,再拣小路从下人进出的角门溜进殷姝寝宫内。甫一进去,便看见她的另一贴身宫女锦儿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哎呦我的好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娘娘刚刚派人请过一回,婢子说您一早就同王孙殿下去了演武场还没回来,便推脱回去了,只怕等下还要再来请一次呐。”说完便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舟的脑门,略带责备说:“估计是小舟这丫头在外面玩疯了,今儿耽误得这么晚才回。”
小舟瘪了瘪嘴,想到今天在外遇险的事儿心里惶惶不敢多言。倒是殷姝抿了抿嘴笑道:“锦姐姐就别责难她了,今天是我不好,偏要在外面缠着一个生人说了会儿话,这才耽误了时辰。不过,等下还要去见叔母不是?你们俩还不快替我梳妆。”
言毕,锦儿小舟二人连忙准备起来。殷姝出宫经历了布料摊一事,发髻已有些松散凌乱,裙裳也皱皱巴巴沾灰带土,实在无法面见姜夫人。只见小舟手脚麻利地端来一铜盆温水与毛巾,用以净手净面。另一边,锦儿也捧出备好的见客衣裙为殷姝换上,并紧赶慢赶地重新为她梳了发髻。
殷姝怀有心事未多在意这些旁的,只任由两个女侍摆弄拾掇,她自个儿的心里尚在纳罕刚刚那位少年对质子生活不多见的期盼与乐观——这是她在城里看见的各方年轻质子脸上所没有的一种神情。而在宫里,连一向随和通达的叔母姜夫人在听说自己的母家子侄将入朝为质时,也是长吁短叹了许久。
锦儿用湖绿色丝绦为她绑好腰上的白色绣金边花纹腰封和压襟的象纹白玉珮,替她理了理新换的浅青色交领阔袖裙和颈前的蟠螭纹金锁圈,并在新梳好的双垂髻上添了一对水色玉质簪花,再扭身看向铜镜里的殷姝时才满意地笑了笑——虽为了见客着意打扮了一番,却也不会因过分隆重而失了亲切可爱。
殷姝此时恍然醒神,看向镜中那个着青色衫裙戴水玉珠花端庄秀雅的自己,一时间困惑不解道:“今日叔母特意唤我去究竟有何事,需要这样悉心打扮,莫不是要见客?”
锦儿边替她理了理衣裙的下摆和玉佩边说:“婢子听说,是娘娘的母家东伯侯之子入京了,正好于今日入宫拜见。好像娘娘还特意差人请了另一位贵客,似乎要晚一点才到宫里,不知现在到前殿了没……”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小舟从外间跑进来通传:“殿……殿下,伏嬷嬷来了,娘娘那边请您过去见客。说是……说是两位客人都到齐了!”
殷姝被小舟那副既紧张又好奇的模样逗笑了:“知道了,你告诉嬷嬷我即刻随她去。”说罢便起身带着二人随伏嬷嬷前去姜夫人宫中。
一行人走至迎客的主殿外,只听殿内隐隐有谈笑声传出,待宫人往里通传“女王孙殿下到了”时,殷姝已步入会客的主殿内,发现除了姜夫人殿内确实坐有两个陌生少年,他们一见她入殿就忙站起身。
殷姝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那两人,一边驱步上前,先向姜夫人乖巧端正地行了一礼道:“叔母金安。”话音未落便被姜夫人扶起牵至身边,和颜悦色道:“今日都是自家人,不用讲究太多俗礼。来,快见见客人。”说罢便将殷姝引至二人面前。
那两位客人一矮一高,一幼一长。只见年幼的那位着深青色衣袍,所绣花纹和腰间玉饰都是蟠螭纹,看起来比殷姝大不了多少,许是因着年龄尚小还有些稚气未脱,面上一团孩子气,但生有与姜夫人如出一辙的温柔明亮的双眼,想来便是叔母常提起的那位比自己虚长两岁的母家侄子姜文焕。
另一位少年则年龄较长,看起来和殷姝的同母哥哥、太子启的第二子殷洪差不多年纪,他身穿赭红色衣袍,腰间玉饰雕镂及衣衫所绣的花纹是殷姝熟悉的象纹。虽说这赭红袍的少年正是十五六的年纪,通身却没有很多锋芒毕露的狂傲气盛之感。恰恰相反,一身赭红衣衫衬得他眉眼明亮,显得敦厚温柔、观之可亲,想来是个极好相处的。
“姝儿,这是你文焕哥哥,我同你提起过的。”姜夫人先将殷姝引至那青衫男孩近前,只见他略有些紧张地规矩行了一礼道:“姝殿下安康。”
“文焕哥哥安!焕哥哥不用称呼我殿下,既是一家人,叫我姝妹妹就好。”殷姝行了个平礼笑道,随后转身看向另一边。
“这是你……”姜夫人话音未落,殷姝双眸了悟地亮了亮,语调雀跃道:“我知道!这是……这是小舅舅!”说罢盈盈一拜,行了个见长辈的礼,“小舅舅金安!”
见她如此,这位“小舅舅”瞬时耳尖都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