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到了万木萧条的冬季。这一年的殷商王朝,先是二王子殷寿于开春率大军自南疆平乱胜利回朝,再有太子殷启向商王提议,召四方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宫。
商王闻太子献此妙策,大为赞赏,恨不得立马下诏宣质子入京,只是还需按例将此策拿到朝堂上与众大臣商议。未成想遭到许多大臣的反对——除了那些在朝为官的四方诸侯宗亲,还有以王弟比干为代表的诸位老臣。他们坚持认为,以四大伯侯为首的各方诸侯多年来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为殷商王室治理边疆、抵御外敌,这才形成了八百诸侯拱卫王室,共奉商王为天下共主的五百年殷商基业。若是仅仅因为此次南疆抵御外敌不力而迁怒和疑心于四方,恐令天下诸侯寒心,致使君臣离心而社稷不稳。
立场最坚决且言辞最为激烈的比干甚至提出,当务之急是处决南疆的通敌头犯以儆效尤,其后由太子出面安抚和修复与南都诸侯的关系,消除昔年的龃龉隔阂,使得君臣关系修复如初。
无奈太子不愿屈尊降贵去向岳家“服输求和”,商王固执己见,对太子的要求几乎百依百顺,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了将三月后,比干为首的反对派最终败下阵来,而他自己也因此得罪了太子。在被太子削去了部分采邑封地后,比干不得不辞去了原有官职,自请前去供奉着历代先王的宗庙担任大司命,掌管祭典事宜,以期远离朝堂政治纷争。
伴随着朔方而来的彻骨寒风与骤雪,责令八百诸侯遣质子入京的诏书终于在这年的冬天修订颁布,携带着商王令的传诏使者快马加鞭将其送去东南西北四方疆土。而在遥远的四方之土,即将有八百名贵族少年告别父母家人,带领随从踏上前往朝歌的路,奔向身为质子未知的结局。等到他们基本抵达朝歌,并准备好入质子营报道时,寒冬匆匆而过,春日的暖阳已将冰雪消融,朝歌城内草木葱郁、花团锦簇,又多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半大少年,更显出热闹非凡的盛世景象。
这是姬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朝歌——它比自己长期以来想象中的、比父亲和哥哥口中描述的还要壮丽而非凡。威严高耸的城墙下是如游蛇一般排起的长队,只为通过入城的文书和路牌查验。等到随从车马通过城门守卫的查验甫一进城,他便一刻也等不及地跳下马车步行,说什么也不愿再上去。他让一起跟来的军士随从先随车马去驿馆安置,自己则带着一个随行的侍从辛甲在王城内溜达。
姬发兴高采烈地阔步行于朝歌城内宽阔的街衢,道路两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间则是为车马轿辇留出的驰道,有赶牛车送货的商贾,骑毛驴进城的农人,纵马穿行的军中显贵,还有许多如他一般入城的质子车队。站在城内那条蜿蜒而过的河流上面的石桥上极目远眺,能看见立于内城中心的王宫,以及沿街向四方铺陈开的鳞次栉比的屋宇楼阁。
城内东西两侧各有一片区域屋顶最为密集,店肆林立,是专门为商贩摆摊的东西两街市,茶坊、酒楼、食肆和各类货铺密布其中,东海洁白圆润的珍珠、南疆弯曲粗长的象牙、西域珍奇香料与宝石、北地新猎获的雪狐皮都能在这里见到。出了东西二街市,与城内居民的住处街坊相连的便是驿馆官舍,专用来招待往来客商与进京办事的官吏,此时正被四方而来的质子车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如初生的婴儿窥见大千世界一般,满怀赞叹与热爱流连在此,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与父兄的描述是如此的苍白乏味,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原来竟是“百闻不如一见”。朝歌,这座雄浑壮阔的王城以最盛大的热情接纳了他和他的理想,而这里还有他最钦佩的英雄……
“让让!都让开!让开!”突然,身后的人群传来一阵骚乱,顷刻间只见一支骑着高头大马的劲装队伍从熙攘的人群中冲出,骑马者驱逐行人的叫骂声与马的嘶鸣混合着行人的惊叫、孩童的哭声,受惊的行人争先恐后地往街边涌去,场面霎时乱成一团。
姬发和随行的侍从辛甲行于人群中也未能幸免,他们尚未来得及做出些许反应,便被乱作一团的人潮挤散了。他一边努力挣扎一边大叫着辛甲的名字,却见辛甲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人流冲到了卖瓜果的平板车上,伴随着老板的哀嚎声,绿白色的甜瓜滚落一地被踩得稀烂。
姬发自己也没能幸免,他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挤到了另一处的布匹摊前,随着“轰”的一声,挂满各色棉麻布的木摊架与支摊柱子都被挤翻,姬发只觉得自己和身边的几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棉麻布堆里,而摊顶支起来的大块遮阳布也因为失去了支撑滑落下来,铺天盖地的罩住了这几个狼狈的人。
深褐色厚重而巨大的布匹如同从天而降的天罗地网将姬发的头脸身子全盖住,他的眼睛尚不能适应布料下的昏暗而觉得四周黢黑一片。他快速地胡乱朝一个方向扯动着盖布,企图找到布的边缘以掀开,却在捯了几下后猛然和旁边的一个同样被盖在布下的倒霉蛋撞了个满怀——原来两人竟选了相对的方向。黑暗中,他看不清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