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忠贞觉悟只持续到1912年4月14日的上午,早晨的时候,大家聚在游轮的房间里做礼拜,牧师念祷词,做布道,他们唱了诗篇和赞美诗,读了《圣经》,管风琴演奏得很好,唱歌的时候,她突然分了神,瞬即,她又默默地想,我要变得更忠实,更爱他,也许还要更爱卡尔……尽管这样会违背本心。她又被双簧管的音色分了神,神游天外,这个小小的教堂,能容纳的人数实在有限,只有他们一等舱的人在,她突然想……三等舱的人能进来吗,他们也会拥有自己船舱的教堂吗?答案是否定的,信仰和布道在这里只为上等人服务,尽管过去,道是为穷人而传,“他垂听穷人的祷告,并不藐视他们的祈求”,可是如今,富人的声喉都离他的耳更近,布道也分三六九等了。
出教堂的时候,她和托马斯谈了救生船的问题,得到的结论是救生船是不够的,救生船的座位也存在着三六九等。她怀着忧虑的时候,被人拉进了某个房间,抬起眼睛,她才发现那是杰克,他说:“你会枯萎的。”
罗丝扭开头:“我会很好的。”
“你就像囚鸟一样,迟早会在笼子里声嘶力竭而死,没人能听到你的呼唤。”杰克说。
她的心里浮现了鸟笼里那些金翅雀、红腹灰雀的样子,他又问:“你幸福吗?”
她突然说:“幸福已经变成别人定义的东西了,我不知道跟着别人走之外,要走哪一条路。”他抓起她的手,说:“走我的路。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幸福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过自由的人生,喜欢喝啤酒,喜欢抽烟……那天晚上,我说要随遇而安,把握好每一天,别人没有看见,我看见你的眼睛里冒出火一样的光彩,你明明知道你想要的幸福。”她哭了,因为她曾说过更多,她曾袒露过更多,在开车的时候,谈到驯蛇女和面包师傅的时候,她暗示过那么多次,卡尔仍旧没有懂得那是她想要的幸福,但是杰克唯独看到过她眼中的渴求。
夜晚的饭局,她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礼仪教师在教那女孩如何把餐巾优雅地叠到腿上,并且责备地,用训练过的娇柔却不显得造作的声音说:“你应该早点找我。”那女孩子像个乖巧的娃娃一样,把餐巾规规矩矩叠到膝上。该死的童年回忆纷至沓来,她是怎样学习那些“传统”的……她回了房间里犹自烦恼,荡着,回走着,再次看见了摆在最上面的蒙克的画。爱与死……人们一定会死,不可能人人都像玛士撒拉那样活九百多年,“memento mori”,如果就这么能够动弹的几十年,没有办法去爱,去精彩的过一生,难道要等着死了到主那里规规矩矩,不负良心的交差吗?
她感到自己又变得失去了原则,就像孩童时期再次骗妈妈“我比以前更爱弹琴了”,她还是回到了甲板上,她看见了杰克的背影,突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来临心间,她说:“你好,杰克。”她情不自禁地微笑着。现在想起来,那天的落日黄昏,仍旧笼罩着柔情的玫瑰色。她又随着自己的意志做了事,甚至还让他画了裸体肖像,被卡尔的保镖发现,抓捕,满船地逃窜着,她气喘吁吁,但是对视杰克时,发现他也笑着,他们东躲西藏,最后在杂物间的车中结合,在他的臂弯中栖息时,她突然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六幕的台词:“这种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她突然感觉不详,凭自己的意志做事,人们无法想象有多么快乐,但是少年以来每一次听凭自己的意志,都会受惩罚,《死亡与生存》越来越深刻地在脑海中闪现,按理说和他在一起是幸福的事,但是她心里仍旧有一片散不去的阴影,很深很深……那阴影虽然使眼下的结合更珍贵,更柔和,但她感觉仍像在育儿房那样忐忑,于是更紧更紧地抱住他,吻他。
她不祥的预感没有错,因为一回去,杰克就因外套里被翻出海洋之心而被抓走了,她知道不是杰克,是卡尔在耍小把戏,她无暇多顾,因为卡尔突然伸出手来,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他肯定看到了那幅画。她不敢置信,那是他第一次切实地对她使用暴力,脸颊火辣辣的,她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脸。后来她依然记得那被掌掴的感觉,尽管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动手。之后的岁月里,每一次怒火的边缘里,她都潜意识地警惕着他扬起的手,始终感到恐惧,始终对他保持警惕……她一直怀有一种恐惧,将来他也许还会用鞭子抽她,用拳头揍他,尽管这些没有发生,但是上流社会的女人总是在聊这些,譬如露易丝又被她丈夫打了,脸上扑着很厚的脂粉,塞西尔手上的瘀青以为穿长袖大家就看不到了,被她丈夫抽得多狠……一直怀有那种恐惧,近乎精神衰弱的活着,等着哪天结局与她们一样,走到不得不遮遮掩掩的地步。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她确实在提心吊胆中活了十年。
托马斯开始叫大家都穿上救生衣,她极力询问后,才得知船遇上冰山。甲板上开始慌乱的撤离行动,人头挤挨,不知谁拉起《婚礼进行曲》,大副要求妇女和儿童先上救生船,头等舱的人急忙坐到船上,布克特夫人用奇怪的语调说:“但愿船上不要太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