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府之夜,苏韧尚在拟写奏表,计算哪些人该论功行赏。
江南之乱虽平,但安庆府官员凋零大半。大军进驻,苏韧少不得费心费力。因他并非此地正牌父母官,便自在粮道衙门后院安个下处。之后朝廷疾令他暂兼掌安庆府印,他也没有挪动。那范青也跟来安庆府,尚未没安顿好,却听得养母病危,只好匆匆从水路回京。
苏韧把各处吏员召齐了,让他们按老规矩办事,若有疑难,可再报给他。
如此数日,安庆府运转如常,人心渐稳。
此时有侍从报知:倪彪麾下周千户拜见。
苏韧忙下台阶迎接。院中风卷落叶,冷冷清清。而隐约传来的管弦锣鼓之声,煞为热闹。
原来宝翔自入安庆便复了传说中唐王的原形。他非但不过问军政之事,反以当地盐商豪宅为行馆,召集城内大小戏班轮番献艺。长江的潮水尚未褪尽,宝翔为了演三国戏逼真,还向江南水师索要战船数艘为他助兴。安庆府内的盐商更纷纷为钦差亲王送上宝物珍馐,极尽谄媚之能事。
周千户缓步走来:“嘉墨,深夜叨扰,正为三事。”
“周兄请到屋里赐教。”
待苏韧奉上茶,周千户方道:“第一件,正是为拿获的宝船……”
提起这件憾事,苏韧叹了口气。
当时破城及时,三艘宝船尚未开出长江入海。
谁知追索途中,前两艘先后起火自沉,只剩下第三艘尚存。船员尽数跳海,没有留下活口。
封船清点之前,周千户陪着苏韧去察看。船中虽金银珠宝甚多,但缺乏传世精品。不少器物都刻着一个“沈”字,令苏韧记忆犹新。
苏韧恳切说:“周兄,赃物上缴国库,利害自不必小弟说了。你是过手东西的,咱们‘系数封存,据实上奏’,其余无须多想亦无须多问。”
周千户踌躇:“而今沈状元正是太子的师傅……”
苏韧再叹:“牵涉此事,沈家确实麻烦。然沈状元素日尽学问避杂事,连阿堵物都不愿提。恐怕还是那已云游的沈老爷才知晓内情。以你我俸禄还管不到那么高,周兄不必顾虑。”
周千户以扇挡着面说:“这第二件有关钦差……王爷在天妃宫……恕小弟愚钝,不知王爷深意。姓赖的倒死得痛快,可倪领军及苏兄都在万岁跟前不好回话。你和领军各有要务回不了京。若小弟被三法司下令去作证,而我毕竟挂着锦衣卫千户名头,岂不是左右为难?小弟之父年老多病,战前小弟就欲告假。明日你回应天府料理,期间我会请假还乡侍候堂上晨昏,连带避开这风头。比来同为朝廷奔走,多蒙苏兄照拂,因此特来辞行。”
苏韧暗想:此事对此人确实为难。不过,这几票自己和倪彪都叫他经手,许是他揩油也多了些。成庙时东宫数次动摇,全赖周皇后保护,才传到先帝那一系。因此周氏外戚屡受恩赏,姻联勋贵,哪怕拿多些,因他家功大,权当是皇家默许的。
苏韧娓娓客套一番,显得情谊殷殷。那周千户听了,面上浮出不舍之意。
这时,又有抑扬顿挫的南曲声飘入窗户。庭中一名老仆,拖着把扫帚蹒跚挪过窗下。
周千户感慨道:“大王实在是逍遥。今儿唱得全本琵琶记(1),引人入胜。你对梨园可有兴致?”
苏韧苦笑:“小弟和王爷素无私交。况小弟实无风流顾曲之能。倒是还想聆听周兄有何要交待?”
周千户从怀里拿出张帖,上面印着金粉“崇禧万寿宫”(2)字样。既无文字,也无落款。
苏韧问:“周兄,这是茅山哪位仙长拜帖?”
那周千户半真半假玩笑道:“是有位天师现在宫中。苏兄既回应天府,可去茅山拜会。有道是‘仙机不可泄露’,然若升仙有路,岂可错过?”
苏韧微笑点头,取出一封银子包好,送予周千户作程仪(3)。周千户百般推辞不得,只能受了。
送客之后,苏韧盘算目前之局,错综复杂。觉得自己虽躲不干净,但理应在江南多多盘旋。
只是若与谭香及儿子不能见面,难免人惆怅萦坏。他整理着文书,听得庭中扫叶喳喳之声,渐渐出神。
他眉心一挑,推开后窗对那老仆道:“你来!”
那老仆佝偻身子,恭敬哑声说:“大人?”
苏韧压低声指斥:“你装得甚么鬼?”
那“老仆”身手敏捷,弹腿跳入屋,手指一弹,后窗落下。
他哈哈笑道:“苏嘉墨,怎就唬弄不过你?”
苏韧面无表情道:“大白,连台戏不好看么?”
宝翔撸撸戏班里白胡子说:“旧本子还好,可看多了腻味。新本子常有些不通的人胡编。你敢嫌弃?他赖你没品没耐性。剑走偏锋,狗血乱撒,外头吵吵啥他们一窝蜂凑热闹。本子不济也罢,还没好角儿。我倒不是说功成名就那些角儿不该退,毕竟有些卖座戏就是美婵娟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