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里的,在他心上的她,究竟能否平安脱身,离开此地。
恍恍惚惚,他又想起当年,想起第一次遇见沈星遥时的情形。那时的她纯真坦率,丝毫不畏惧向人袒露弱点,会在他这个陌生人面前露怯,还会晕船。
可到了如今,一切都换了过来,他反倒身陷迷途,难觅出路,只能孤零零地等待她来拯救。
凌无非痛恨自己无用,偏偏又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地面鏖战,无止无休,那些打手们仿佛无知无觉,哪怕前面有人倒下,也半点不肯退缩,直接踏过一地尸骸血泊,仿佛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冲向沈星遥。
沈星遥半身衣裙染血,手中横刀迅疾挥舞,几成虚影,已然无法辨别形状,然而没杀出几步,却又被人海推回原处。
她惦记着凌无非的处境,刀意未乱,心下却越发焦躁,眼瞧着这帮不依不饶的打手,直欲开口骂人。
却在这时,一只手捏住从她身侧斩来的一把大砍刀,如撩帘一般轻松推开。
沈星遥愕然回眸,却瞧见一张老者的脸。
出现在她身后的人,竟是莫巡风!
“前辈……”沈星遥一时走神,未曾留意后心悄然刺来的一把短刀,待她发现,刀尖离她只剩半寸。
沈星遥断然闪身,一刀劈下,双刀相撞,发出剧烈颤鸣,几乎只有一瞬的工夫,那把短刀便在她刚猛的劲力之下,裂成碎片,四散崩开,使刀之人也被震飞出去,撞倒一排打手。
“功夫不错。”莫巡风笑眯眯道,“老夫刚好有空。那些江湖恩怨,同我也无多大关系,刚好来帮帮你。”
“我在这替你挡着,快进去救人吧。”
汹涌人海,皆由莫巡风一力拦住。走转挪腾娴熟老练,身法之高,令人惊叹。敌人依旧如蜂拥,他却从容不迫。
沈星遥受宠若惊,恭恭敬敬朝他道了声谢,转身砍倒几名守卫,携刀入塔,却被一帮光着膀子的壮汉拦在了一层。
“在这儿等着呢?”沈星遥冷哼一声,抬手将刀横在胸前。
玉尘势出,如瀚海潮生。
这帮人的武功出奇一致,像是被统一训练出来的人手。沈星遥一面与之缠斗,一面在心中好奇。
明明眼下薛良玉自己的处境已岌岌可危,为何还要分派这么多人手守在此处?是料定了她会来救人,还是有别的缘由?
殊不知,那日薛良玉在钧天阁内擒获她时,曾嗅到一缕芙蓉香。而后襄垣县案,池魏伏诛,他与凌无非擦肩而过,曾嗅到那衣间传来同样的香气。
少年人最重感情,一腔热血,不畏天也不畏地。心爱之人身陷绝境,她又岂会不来?
眼下大局已定,生生死死,薛良玉已无从逃脱。他耗费半生心力,苦心孤诣多年,只为这江湖魁首,万人敬仰的宝座。如今目的落空,即使能得手下护送脱身保住性命,往后也不过是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再无机会翻身。
因此他恨极了这一双年轻人,恨极了他们的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凭着一腔热血,非要在荆棘丛中走出一条生路。
他亦恨自己无力回天,却偏偏找不到更好的机会和借口,再给他们泼上新的脏水。
所以不论薛良玉是生是死,这厮都一定要这两人陪葬。
沈星遥翻身跃起,纵力一劈,使出一记“断”势。刀意凛冽,几可摇山撼海。
一光膀大汉被她一脚踢在胸口,整个身子跌飞出去,径自撞上铜钟,发出一声巨响,骨节寸寸断裂,应声而落,当场翻了白眼,一命呜呼。
钟声传至塔顶,送到凌无非耳中。惊得他一个激灵跳起身来,回身便待往窗外看,却不想那窗扇铜绊老旧腐朽,被风吹合后便似糊了胶泥,怎么也推不开。
凌无非气急,猛力一锤,却无济于事。如今这点力气,也就只够做做针线活了。
他气得龇牙咧嘴,大喊出声,却无济于事,一张俊脸涌上不甘,像极了小孩。尽管愤怒,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