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带着叹息的“岁岁”沿着空寂的夜色缓缓流淌。
待日头渐起,屋外侍从再次轻唤,李煦终是起了身。
轻轻地掀开纱帘,李煦指尖颤动,将崔疏禾素白的手包裹。她的手向来纤瘦,指骨如绸缎般柔软。
李煦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瘦尖的脸上,轻轻拂开她耳畔的发丝。
崔疏禾脸色有些苍白,发丝松散,双眼紧阖,眉间静簌,没有往日的飞扬亦没有疏离的神色。
疏离?这个词涌上心头的时候,李煦脸上闪过一丝的怔然,忽地有些失笑,“小时候明明想什么都写在脸上,长大了却什么都藏住……”
李煦曾细细观察着崔疏禾和崔家人的相处、和孟曼秋的相处、甚至是与随青寻云的相处,都看着比他要自然轻松。
于是乎,他不得不去想,“李哥哥”这个记忆,也许对于现在的崔疏禾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珍重之事了吧。
相认以来的时日,他们每每谈起过往,皆会不禁展颜。可却好似,他们只有过往……
崔疏禾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在云安的四年,她与沈霂的……四年。
李煦本以为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去等她主动提、去打开心扉。但这一次……
他眼眸渐深,轻抿着嘴角,凑近了声,“待我回来,我们……”
“世子,赵州急信!”门口忽然传来随青急促的叫唤声。
李煦凝眉紧蹙,将未说出的话悉数默于心间,先是转头将崔疏禾肩头的被子轻轻盖高,随后掀袍跨步从屏风外走至屋外。
“随青,你留下。随奚,一切安排妥了吗?”
李煦接过随奚递上的信件,示意一边的守卫关上房门,几人的声音瞬间隔绝在外。
“是,即刻可出发。”随奚一身黑衣,肃声而道。
随青以为自己听错,心下惊讶,说话都一时有些结巴,“世…世子,属下不随您回去吗?”
李煦没有抬眸,只是点点头,“你留在这,保证崔家人的安全。”
“可是世子,您这番回去明明就是……”
“随青!”
随青脸上的急色戛然而止,呆愣地看着李煦身上无意间露出的一瞬凌然。
“是!属下遵命。”随青当即躬身作揖。
待簌簌的脚步声渐远,屋外如风卷般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窗格悄溜地晃动,床前的轻纱飘扬着,一声轻微的铃铛声夹在其中。
“叮……”
*
还能听见银铃声?
崔疏禾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还在……
她的头沉重而困倦,想动弹四肢却觉着十分地乏力,费劲地睁眼只看得见白茫茫的一片……
她这是……回来了?
崔疏禾只记得脑海中存留的最后记忆是身上伤痕遍布的李朝晏,和最后屈膝的沉邑……
然后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这地下城的人,都已身受阵法,患了离魂之症。玄鹰被血祭控制,被殿下身上的红绳引法所牵制。待不久时,阵法已成,这支军,便可是一人可当百人用的傀儡之军,踏平云安都不在话下……”
沉邑的话久久地留在崔疏禾的心中。
世上皆以为前朝太子的玄鹰军隐匿于民中,不少人深入山林,潜进涪陵,都想探之一二。
却没想,当初与先帝随军出征的储君,会那样毫无体面地躺在地下冰床。
曾为大晋出生入死的战士也没能酣畅奋战,而是被下了血祭,患了离魂症,饮血成半人不鬼的样子……
还有那失踪已久却出现在地下城的上华街小女娘……
把这些事的是由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崔疏禾心中忽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女娘与将士……
还有那多出来的小孩童……
脑中“轰”地一下,崔疏禾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下冷颤。
若真如此,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沉邑说过,因着她的至阴之格,故那背后之人,定会找上她。
他恳求她若有一天能救得了地下城,务必将李朝晏救出。
可她能做什么?为何沉邑料定她一定会被那人找上?
若说她与旁人有何不同?那便是……
其他人是受到了血阵,才患上离魂症,可她,却是真实的鬼魅。
不对,沉邑是霎那间看到了她的魂身被迫离,才知道她已是鬼魅。
那地下城背后之人,如何得知?
不不不……
不管崔疏禾怎么想,总觉着这其中一定有被她漏掉的一环。
可是任凭她怎么想,都始终想不明白。
她甚至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魂离了身,崔疏禾那具半人不鬼的身体,是由谁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