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疏禾在阳世的短短几个月里,遇到的、承受的、辨别的,仿佛都比她过往十几年的人生要来得翻天覆地。
当初应承九月之约,不过是因为想救父亲。
可父亲还是没能改变因罪而逝的结局,万念俱灰之时被李煦、被崔家人、被每一个肯对她施以援手的人一点点地拼凑安抚。
如今,她蜷着轻飘飘的魂身,眼前有无数的脚步走过,却没有人肯为她停下之时,她才觉得原来她的内心还是想渴求再留在这阳世久一点、再久一点……
于是,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伏低的姿态,半撑在地下城的角落中,艰难地轻唤:“救救我……”
曾经飘在云安上空的七年,被所有人遗忘的七年……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当那一双白底黑靴走至她跟前时,崔疏禾几乎是强撑着体内不停翻滚的狱火,指尖死死攥紧了那片袍衫的一角。
裁得方正、绣着金边蟒的黑色锦袍,崔疏禾颤巍的意识中竟还能分辨,不是李煦……
面前的人似乎知道她无法起身,屈膝了下,有力的手臂搀起崔疏禾低垂的肩臂。
“谢……”谢字还未完全出口,崔疏禾抬眸看向来人,本是无力的身子猛地往后一滞,清醒片刻后挣扎着往外走。
“放开我!”
沈霂一双向来锐利而淡漠的眸子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他的身材高大,此刻的崔疏禾那点子反抗根本脱离不开他手掌的禁锢。
可是触及到崔疏禾不停后退的身子以及眼底的憎恶时,忽地嘴角一嘲,松开了她,开口道,“你不舒服?”
崔疏禾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除了透白了些,身上已经没有起先那么明显的雾形了。
可是很快,她脑海中转了一圈,忽想起一个问题:沈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狱火还在魂身里涌动,沈霂似乎看出她的异样,微微蹙眉,唤了身后的侍卫上前。
眼前瞬变得黑暗,她想挣扎可手腕却再次被攥紧,“想活命就跟我走。不然,你待在这,很快就会变得跟这些人一样了。”
沈霂讲话习惯向来是吐字很简短,甚少见冷冰冰的语气中居然还带着解释。
他既知道这些人非比寻常,那便说明,这里的诡异,他是知晓的?
亦或是?他便是这里的背后之人?
定州从前都是崔家的地盘,沈家怎么可能将手伸得进来?
崔疏禾头脑中在不停地推敲沉思,她自己都没发觉已经被沈霂领开了一段路。
昏暗的小道上,沈霂侧目看她,微微出神着。
他从前只觉得崔疏禾是个心思浅、很容易被看透的人,活得恣意,果敢聪慧。
可如今每每触及她抵触的眼眸,沈霂都想起她从前向来笑脸盈盈,甚少需要他回应她什么。
原来他们之间,是她后退就会结束的关系吗?
沈霂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时不再反感沈隋对他与崔家婚事的安排,又是什么时候害怕沈家对崔家做的一切会令崔疏禾憎恨他……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出事后将她找到。
可是为什么……李煦要回来……
如果不是李煦……如果他不回来……崔疏禾如今,还会留在他的身边的。
袖下的拳头紧了又紧,黑绻的眼波深深地被压下,面上又如方才一样冰霜生远。
“进去歇会。等会我带你出去。”交代完这句后随着关门声,崔疏禾才掀开方才拢在她脸上的黑纱。
这是一间狭小但整洁的房间,桌凳、床、衣箱都有,只是没有窗户,显得黑压压的,像个牢笼。
崔疏禾往前探了两步,地上还是黄泥铺成的泥板。
她捂着心口的阵阵钻疼,挪开了步子,伸手往墙上的各块砖敲上一敲。
方才她虽被蒙上脸,但根据方位,应该在上华街往西走上两里。
黄泥地……上华街往西有一条河畔“流霞河”,黄泥大概是由那里凿出的。
流霞河取这个名,还是因着它的水流是从群山最顶峰的瀑流一路流淌下来的。
从河心仰视上去,日暮之时,红霞便会从瀑流之巅一泻而下,流霞而至。
当初定州衙署招揽农户、猎户去建桥,便是想从流霞河一路往西搭,可路道崎岖,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
故,山崩之事,怕也是与这座地下城脱不了干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什么联系,可崔疏禾却莫名有种身在局中之觉。
就在她企图从这间小黑屋子翻出其他蛛丝马迹之时,门上“嘎吱”一响,很轻的开门声,好像在避开谁。
一个身穿深灰长袍,面上寡淡的男子推门而入,进门之时还瞥了一眼不远的阁楼。
为什么用寡淡之词来形容他,是因为这个男子眉眼、仪表皆是平淡至极,特别是那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