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寤自始至终都远远地瞧着,看崔疏禾在这片早已坍塌至平地的荒原中,从茫然到痛悟。
他虽是崔疏禾的拾魂使,但很多时候只要她非肆意妄用其魂法伤及阳世之身,他也不会去干涉她在阳世的一切。
可当下,什寤眼见着崔疏禾手腕一翻,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崔疏禾轻捻指尖于心口,而后缓缓阖眼。
风动云起,发丝抚着她瘦尖的下巴,裙瓣缓缓随旋飞的云雾缠绕飞扬。
她的周身逐渐飘起了荧白的润珠,似雾似雨,泛着柔和又朦胧的光。
随着她轻拂的衣袖,那飘零的莹润顺着素白的指尖扬出,争先恐后地附在李煦的伤口上。
若是旁人重回阳世,有着一身能扬云作雾、召唤万物生灵之魂力,估计早已用在私欲之上。
故什寤第一次见崔疏禾在崔父的送葬之途上,试图召唤万物之势、破魂身之限,欲亲手掐断沈霂的脖颈时,他还是出手制止了。
魂不似人,人终成魂,魂不可再成人。
每破一次魂限,即用魂身做着阳世之人才能做的事,魂体的狱火便会愈烧愈烈。
“你还有七个月之限。你若在这用魂法破限救李煦,你可想过往后的七个初三,你会遭受什么……”
什寤还是飘来了她的身边,想劝诫她一番。
崔疏禾的身形已经比两个月前要淡了,尤其是使用魂法之时,指尖几乎是透亮无形的了。
她若执意这样下去,不用七个月,她的魂身便会提前被狱火烧透致消散。
崔疏禾缓缓睁眼,本欲启唇但胸中一股气雾翻涌至喉,她的嘴角渗出一滴又一滴的荧光。
世人之躯渗血,魂人之魄渗荧光。
“自父亲不在,仅剩九个月或七个月,本于我而言已无多大所谓。若我仅留之残魄,能让我所珍视之人免于伤痛。我何须吝于这身魂力?”
崔疏禾随手拭去唇边的一抹光珠,无力地笑着。
什寤每次的语气都仿佛在劝:“省着点用。”
仿佛她不是一个只有九月之限的魂魄,而是有着岁岁朝朝之望的凡世之人。
像极了幼时黄嬷嬷将银钱放置她的手心,叮嘱她勿手缝开太大,直接给花光了。
她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岁岁朝朝……
李煦身上有两道严重的伤,一是被贼人用刀砍中了左肩,二是额头上被坠落的山石砸破,失血过多。
空中飘零的雾珠渐渐地渗入李煦的伤口,只一会,血便被吸附干净,迅速凝成血痂。
等周身附着的荧光流进他的血脉中,终于,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崔疏禾眼眸一亮,正想疾奔上前,但魂身方才渗出了太多云雾,致使她脚底虚浮,几乎是半跌着来到李煦跟前。
“熙敬哥哥!你醒了?”
或许是这声“熙敬哥哥”唤得太急,又或者是崔疏禾眼中的柔波流转令他失神。
李煦本扶着左肩、半撑着地,正欲起身,此刻抬眸的动作却显得十分地迟钝和怔然。
崔疏禾身上的银白罗裙在无边的深黑天际中,显得十分地轻盈又虚幻。
“又是梦……”李煦轻喃道,昏了一整天后的喉咙令他的嗓音变得低沉而干涩。
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恢复痛觉,额头沉沉似垂着几斤重的石子,思绪变得繁重又杂乱。
可哪怕如此,哪怕是梦,他仍是用受伤的手肘撑着坑洼的泥地,借出一点力伸出另一只手,想触及那片幻影。
他便如七岁那年,明明感知自己身上的气力在一点一点流逝,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睁开。
却仍在一片荒寂中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与虚无似梦的关切声。
他觉着梦中的崔疏禾竟比平时多了些动容,不是客套礼节外的疏离,而是一种他已期盼得太久的眸色……
如揉着明亮霞光、又轻扬着澄澈冰泉,灵动又恣意……
“梦”字一出,崔疏禾眼中的湿润沉得她几乎瞬间垂下了脸庞,遮挡下她轻颤的唇角。
究竟是梦见了几回,又清醒了几回,才会恍然觉着自己一定在做梦?
“你没有在做梦。我……是岁岁。”崔疏禾将手附在李煦的手背上,冰冷的触觉让李煦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明了起来。
他笔直锐利的下颌处长出了些许青茬,脸色有些憔悴,流畅柔扬的眼眸因着他逐渐惊愣的神色而变得多彩了起来。
“山下许多人在寻我们。我们赶紧回去吧,你的伤……得赶紧处理……”
崔疏禾见李煦清醒了过来,眉间终于松懈了一些。
她两只手搀着李煦的手臂,欲将人拉起来。可是李煦此刻如同被点中穴位一样,只有眼珠子始终跟着崔疏禾的一举一动而颤动。
李煦虽不是武将出身,但体格却丝毫不弱,紧致的肌肤线条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