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永晋元年,朝堂易主,由于新帝并非先帝之亲子,而是因宗亲之血脉才被选为即位新帝。
于是与先帝有着同样皇亲关系的家族便成了新帝忌惮的对象。
毕竟能从宗亲中选永晋帝,便也能选中其他人。
其中的赵州李氏,因着成国公于前朝是重臣,而成国公夫人还是与先帝有着血亲关系的郡主。
不管帝位如何更替,这样的家族只要不出谋逆之罪,单靠着祖祖辈辈垒下的功勋与出身,便可保其百世荣华。
因此在李君牧与其长子李炀被永晋帝召出云安,驻守西北之时,永晋帝也继而把目光投向了次子李煦,将其留在了定州。
一个孕育出百年士族,书香文流之古城,却也是同样偏离云安,远离朝堂。
谁都知道,李迎秋只身一人守着赵州成国公府并不能整出花样。
但若还有一个次子养在身边,等日渐长大,有了训兵领兵之能,难免不会养出对抗朝堂的野狼。
李煦七岁那年便是这样被送往了定州,永晋帝特赐其府邸,美名曰代其父兄养育幼子,实则却是令其与成国公府分离异地。
若是赵州李氏父子有兵变之嫌,幼子在定州则可直接被拿下。
定州的世家士族何其之多,又何其精明。
一个被遣留下来的皇亲世子,哪怕住着富丽堂皇的宅院,也不过是座牢笼。
这些大人间的事是如何盘算的,对于六七岁的孩童来说,始终是懵然难懂的。
若非崔疏禾,大概李煦也会在他七岁那年,高烧昏厥时,就已病逝在无人照料的高门深院中。
六岁的崔疏禾在定州老宅时有着自个的院子,伺候她的寻云寻风是崔府的家生子,此外还有一位教养嬷嬷。
初冬的一个夜晚,她撅着腚往院子墙角的狗洞上钻,圆滚滚的身体被窄小的坑洞卡住,一张小脸都憋红了。
“寻云,你快些。”
小疏禾带着稚气软糯的语气,不敢喊大声,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晚间就不该多喝一碗糯米粥。
这不,卡住了嘛。
幼时的崔疏禾在吃方面没有节制,崔家人又不敢克扣这位全家上下娇宠着的小小娘子。
于是六岁时她便是浑身肉乎乎的,幸而脸颊下巴还是细细尖尖的,能看出小美人胚子的模样。
这狗洞本就是寻风从前给她的小黄狗挖的,后来成了她出门的捷径。
这下她长胖了,愣是没挤进去。
“娘子,要不咱回去吧。黄嬷嬷等下该醒了。”
寻云蹲在狗洞旁,同崔疏禾岁数相同,但身形比崔疏禾要高大一圈。
她正四处巡视着院子四角,就怕黄嬷嬷又发现她家娘子在爬狗洞。
“李哥哥好像生病了,我得去看看。”
崔疏禾的头已经伸到隔壁院了,剩腰腚还卡着,连忙伸出手朝后方晃,“寻风,推我一把,赶紧的。”
寻风向来唯崔疏禾是也,听完赶紧从廊檐探风的角落中回到狗洞边,半跪着作揖,“娘子得罪了。”
随后一脚给踹了过去。
力度都不带减的,崔疏禾直接被踹飞到对面院子吃草了。
连带着踹过去的,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
崔疏禾丝毫不矫气,从那园子中的草丛中拍拍膝盖后起身,拎起了那个小包袱。
这几日崔少尤特地叮嘱着黄嬷嬷千万要看住崔疏禾,别往隔壁院去。
那里住了一位皇亲世子。
皇命在那,他们崔家虽然就相隔两道墙,但也想避着点风头,别掺和他们皇室中的事。
孩童便是不让她做啥,她偏要做啥。
崔疏禾只是奇怪,大人们都说得神神秘秘的,可这隔壁大宅子,明明就只有一个哥哥住着。
宅子比整个崔府所有院子加起来还要大,里头光园子就有两个。
可是家仆也没有,亲族也没有。
那位哥哥,还病着。
崔疏禾觉得大伯父说得不对,她才不是只会捣乱呢。
瞧,她把她生病时嬷嬷会用的药瓶、干净的巾子,还有可生火的干草根,都装起来了。
崔疏禾刚在寝间装作睡着,骗过了黄嬷嬷的法眼。
当下正值初冬,她里衣外只披着一件外衫,没有盘发,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中被晚风吹得发丝四散,冻得跺脚。
她猫着身,穿过抄手游廊,迈过园子里蜿蜒的石子路。
这明明不是她的宅子,在她几次偷偷溜过来找李哥哥后,居然已经熟门熟路了。
崔疏禾走得腿酸,终于在一处幽林之下的楼阁停住,她扶正沉甸甸的包袱,轻轻推开雕花红木门。
“李哥哥?”
“……”
咦,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