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以后,她从五品的驸马都尉父亲成了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衔级虽未更改,但却是从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过渡到了大昱王朝拥有实权的正经官员位置上,脱离公主丈夫天家女婿的身份,她父亲的腰杆挺的一日比一日笔直。
而她的母亲也在公主母亲自裁后,一跃成为了父亲后院里虽无正妻之名却紧攥正妻之实的当家主母,至于她,女凭母贵,终于从那个只敢躲在角落里偷看公主母亲一双儿女随心所欲嬉笑玩闹的庶生女,蜕变成了如当初的公主母亲一双儿女一样肆意的人。
十年不是嫡女可所受待遇训导比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阁中岁月,将姜梨身上那一点外祖一脉遗传下来的商贾气息蹉跎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母亲仿着京都那些高门教养贵女的法子重新栽种在她身上的闺秀气质。
所谓闺秀,言要知寸,行要有仪,举要雅,度要大……
为教母亲高兴,建兴十一年之后的每一日,她都在竭尽全力的去够京都贵女的标准,甚至在梦里也从不曾懈怠,日久年深,当学来的东西变成像吃茶进食一样自然而然的习惯,她差一点就误以为自己真的成了母亲想要的那种闺阁之秀,直到……
直到公主母亲被掠入红尘的女儿跨越千山外水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误以为已像吃茶进食一样自然而然的闺秀习惯被心底放肆生长的不安感顷刻摧毁,她适才惊觉,自个儿骨子里还是那个最爱计较得失的商贾之后。
可是,怎么能不计较呢?
现如今的身份和哥哥,都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旦失去,她没准儿又会变成建兴十一年之前那个只敢躲在阴影里偷窥光亮的人。
不过,无妨,无妨的。
姜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胸口,原本急促的呼吸在她并不连贯的安抚下渐渐趋于平缓。
公主母亲跨越千山万水归来的女儿与御史大夫家傻儿子的婚期已然敲定,新娘子不日就要从大理寺少卿府宅过到旁人的府宅里头去,届时,一切就又跟近来这十年一样了。
非姜氏嫡女但比姜氏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身份是她的,哥哥……
也仍旧是她的。
这么想着,像高山一样重压在姜梨心尖的阴霾一瞬散了大半,就连端详公主母亲女儿那双眼时生出的恐惧感,也须臾消减的所剩无几。
光阴似箭,稍纵即逝。
不过一个晃神,大理寺少卿府与御史大夫府缔结秦晋的日子就到了。
这日伊始之初,斗拱张灯玉蟾结彩,携礼高朋络绎不绝,事情的发展轨迹,在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新娘子举扇走出闺房之前,都还未从正轨偏离。
姜明夜一直以为,十年修炼,自己已足够心狠,可当一母同胞的小妹因他入火坑的这一日真的来临,他竟忽然有些怯。
站在喜房外徘徊了又徘徊,他却始终提不起抬脚迈进去的勇气,直到那道清清泠泠的女音用略带迟疑的语气唤出的那句“哥哥”穿透薄薄桐油纸从屋内飘到屋外,他才终于退无可退似的、掀袍闷头而入。
十五岁的姑娘,身量还未完全定型,五官也仅处于将开未开的状态,整个人稚嫩的像束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套在她身上的那一袭大红色喜服,足像是株越过朝荣几近暮落的离娘草,花骨朵裹进即将凋败的离娘草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悲怆感。
姜明夜不敢多看青铜镜前新娘装扮的女子,只得快速将头低下,佯装平静的盯着捧在手掌心里的陪嫁礼单。
他们的阿娘和追随他们阿娘的人虽都死了个干净,可昔年作为兄长的先帝爷为他们阿娘备下的嫁妆,一样也不差的收在库房里。
公主的嫁妆向来多,而先帝爷最疼爱的朝歌公主嫁妆尤其多,姜明夜想过将那个人的物件全都当作小妹陪嫁一并送去御史大夫府,虽然早早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清点过程中,那个人的物件之多、之珍、之贵,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朝歌公主是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再多的嫁妆也不过是她裙摆上的点缀,没有谁会置疑,也没有谁敢置疑,但现在的姜明月是谋朝篡位的罪妇之女,超出一定度量的资产于她而言是种无形的负累,思来想去,姜明夜只是按照大理寺少卿嫁女的规格从中选取了一部分。
轻轻咳嗽两声,将可能从喉间泄出的情绪全都归回脏腑后,姜明夜适才盯着手里的礼单缓缓开口,“你说无论过礼还是宴宾,都不许姜氏一人插手一分,想着你的话,我便擅拟了这份陪嫁妆奁录,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操持人生大礼,手生的紧,恐个中有疏漏不足之处,思量着同你一块儿斟酌斟酌,理出缺失也好及时填补上。”
话罢,姜明夜抬睑快速瞟了一眼青铜镜前那抹红色身影,那身影正对着泛黄镜面,绣云龙纹镶片金边长坎肩下的身形端的笔直,像极了开在夏秋季节的百子莲,纤细,且易折。
等待良久,迟迟等不来青铜镜前的百子莲只言片语,于是,姜明夜低头就